死寂,如同厚重的棺椁,笼罩着头骨庇护所。唯有那点紫银光芒,如同不甘熄灭的魂灯,在黑暗中孤独地搏动。
云煌的昏迷,像抽走了这个小小空间里最后一丝鲜活的气息。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流淌的意义,只有伤口处缓慢的、无声的侵蚀,以及生命力在绝望边缘的微弱挣扎,勾勒出残酷的刻度。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也许是几个时辰,也许是更久。
突然,那片死寂被一声极其细微、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的闷哼打破!
声音来自一直无声无息躺着的沈师兄!
只见他那灰败如石像般的脸上,眉头猛地拧紧,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紧接着,他紧闭的眼皮剧烈颤动了几下,喉结滚动,发出一连串压抑的、仿佛破风箱拉动般的粗重喘息。
“嗬……嗬……”
这喘息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也格外……令人心头发紧。
沈师兄的身体也开始有了反应。先是手指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然后是小臂的肌肉无意识地绷紧。他胸前的伤口,那片被“玄冥寒气”侵蚀留下的焦黑冰霜,似乎随着他意识的挣扎和身体的微弱活动,边缘泛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暗红色的微光——那是紧贴着他胸口、沉寂许久的古神煞晶,感应到宿主生命体征的复苏,自发产生的、极其微弱的回应!
煞晶的回应,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颗石子。虽然微弱,却打破了某种平衡。
沈师兄的喘息变得更加急促,也更加用力,仿佛一个溺水之人终于将头探出了水面。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这口气吸得太急,牵动了胸前的伤口,剧痛让他整个人都痉挛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
“呃啊——!”
这声痛哼,终于将他彻底从漫长的、黑暗的沉沦中拽了出来!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眼白布满了血丝,瞳孔深处,原本应该暗红的瞳色,此刻却黯淡得如同蒙尘的灰烬,只有最中心一点,隐约还残留着一丝属于“沈师兄”的、桀骜与凶悍的微光。但这光芒极其涣散,充满了极致的疲惫、茫然,以及……尚未完全退去的、仿佛来自死亡深渊的冰冷。
视线是模糊的,摇晃的,如同隔着一层晃动的、浑浊的水。他只能勉强分辨出头顶是一片灰白色的、有着奇怪纹理的“穹顶”(头骨内部),以及身侧不远处,那一点散发着微弱紫银光芒的、温暖却陌生的光源。
我在……哪里?
发生了什么?
岑老……清影……云煌那小子……
破碎的记忆片段,如同被狂风撕碎的纸片,在脑海中混乱地飞舞、碰撞。深海金字塔的崩塌,恐怖的“饕餮之影”,昆仑之巅的传说,墟界回廊的绝命逃亡,岑老决绝的背影,刺目的白光,空间通道崩溃的剧痛与混乱……
还有……最后看到的,是云煌那小子背着自己,冲入了一片光怪陆离的黑暗……
然后……就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冰冷、和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的剧痛。
他尝试移动身体,却引来一阵更加剧烈的、仿佛全身骨骼都要散架般的疼痛,尤其是胸前,那股阴寒刺骨的痛楚如同附骨之疽,时刻提醒着他伤势的严重。左臂、右肋、大腿……到处都传来火辣辣的痛和麻木感。
他艰难地、一点一点地转动脖颈,视线努力地聚焦,扫视着周围。
首先映入模糊眼帘的,是躺在自己身边不远处、蜷缩在骨壁角落、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的云煌。云煌脸色惨白,身上有多处狰狞的伤口,尤其是肩头和手臂,紫黑色的坏死区域触目惊心。他紧闭双眼,眉头紧锁,似乎即使在昏迷中,也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云……小子……” 沈师兄喉咙沙哑地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想抬起手,却连动一根手指都异常艰难。
目光再移,他看到了那枚悬浮在半空、静静散发着晶莹光泽的水晶之茧,以及茧壳表面那熟悉的星辰信标印记。
“岑……老……” 沈师兄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记得,岑老最后……是以自身为祭……
悲痛、自责、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上心头,几乎要将他刚刚苏醒的、脆弱不堪的意识再次冲垮。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紫银光芒的中心——那枚静静躺着的、三寸高的淡金色灵偶上。
灵偶双眼处,两点米粒大小的银芒,正稳定地闪烁着。当他的目光触及灵偶时,那银芒似乎微微亮了一瞬,仿佛……在“看”着他?
“清……影?” 沈师兄的瞳孔骤然收缩,涣散的目光猛地凝聚了一瞬!他想起了百慕之渊最后,清影强行开启通道、身体化作光芒消散的景象……难道……
灵偶没有任何动作,但那稳定闪烁的银芒,以及隐约传来的、一丝极其微弱却熟悉的灵魂波动,似乎在无声地确认着他的猜测。
清影……变成了这样?是为了救他们?
巨大的冲击,让沈师兄本就混乱虚弱的意识一阵眩晕。他喘着粗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艰难地梳理现状。
他们显然还活着,但处境极其糟糕。云煌重伤昏迷,伤势诡异;清影形骸尽毁,只剩灵偶之身;岑老自我封存,生死未卜;而他自己……沈师兄感受了一下体内,灵力近乎枯竭,经脉多处受损,尤其是胸前那道“玄冥寒气”留下的伤,如同一个不断泄露生机和力量的冰窟窿。古神煞晶虽然还在,但光芒黯淡,传递来的力量微弱且充满滞涩感,似乎也受到了重创和这个诡异环境的压制。
这里……是哪里?绝对不是昆仑之巅,也不是他们熟悉的任何地方。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混杂着多种怪异气味的空气,灵气(如果那还能叫灵气)驳杂狂躁,充满恶意。外面隐隐传来的风声,也带着一种不祥的低语。
一个完全陌生、充满敌意的绝地。
而他们四个,伤的伤,残的残,昏的昏,几乎失去了所有战斗力。
绝望吗?当然。但沈师兄那双黯淡的眼睛里,那一丝桀骜与凶悍的火苗,却并没有熄灭,反而在认清这残酷现实后,开始顽强地重新燃烧起来。
不能死在这里。岑老拼了命送他们出来,清影付出如此代价,云煌那小子一路扛到现在……他沈破军,什么时候成了需要别人牺牲来保护的累赘了?
“咳……咳咳……”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声咳嗽都牵扯着胸前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痛楚,也咳出一些带着冰碴的黑血。但他不管不顾,用尽力气,开始尝试调动体内残存的力量。
首先,是古神煞晶。他闭上眼睛,集中全部心神,不再试图从煞晶中抽取狂暴的煞气(那会让他本就不稳的伤势雪上加霜),而是尝试沟通煞晶最核心、最沉淀的那一丝本源,去“唤醒”它,引导它散发出一丝最精纯的、用于滋养和稳固自身的能量。
这个过程极其缓慢、艰难。煞晶如同沉睡的凶兽,对他的呼唤反应迟钝。但他有足够的耐心和狠劲,一遍又一遍,如同最执拗的工匠,敲打着这块冰冷的“顽石”。
终于,在不知尝试了多少次后,胸口处,那枚紧贴皮肤的煞晶,极其微弱地温热了一下。一丝比头发丝还要细的、暗红色中夹杂着一丝古老金色的能量流,缓缓渗出,如同最小心翼翼的溪流,开始沿着他受损的经脉,极其缓慢地流转,所过之处,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和……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吞噬一切负面能量的奇异感觉。
这丝能量流太微弱了,对于他严重的伤势来说,杯水车薪。但它代表着希望,代表着煞晶与他之间的联系并未完全断绝。
同时,他也开始尝试主动吸收空气中那稀薄的紫银光芒。那光芒来自灵偶旁边的木杖碎片和紫色晶石,气息与岑老同源,纯净而温和,对他的伤势似乎有很好的滋养和压制“玄冥寒气”的效果。
一丝丝微弱的紫银能量,随着他的呼吸和意念引导,缓缓融入体内。与煞晶那带着吞噬与狂暴本源的力量不同,这紫银能量更加中正平和,带着一种修复与净化的特性。两股性质迥异的能量在他体内缓缓交汇,竟然没有发生冲突,反而形成了一种微妙的互补——紫银能量修复着被寒气侵蚀的经脉和生机,而煞晶那丝本源能量,则如同最霸道的清道夫,所过之处,将寒气残留的“毒性”和侵蚀性一点点“吞噬”、“消化”掉。
虽然速度慢得令人发指,但沈师兄能清晰地感觉到,胸前那股阴寒刺骨的剧痛,正在以几乎无法察觉的速度……减缓!
有效!
这个发现让他精神大振!顾不上身体的虚弱和疼痛,他更加专注地投入到这缓慢的恢复过程中。
时间,在沈师兄咬牙坚持的恢复中,再次悄然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终于积攒起一丝微弱的气力,能够稍微挪动一下身体,让自己靠坐得更加舒服一些时,他忽然感觉到,旁边一直昏迷的云煌,呼吸似乎……紊乱了一下?
紧接着,云煌的身体开始无意识地轻微颤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模糊的呓语。
“冷……好冷……饿……”
沈师兄心头一紧。他知道,云煌的伤势和长时间的昏迷、饥饿、干渴,已经让他的身体到了崩溃的边缘!那紫银光芒虽然能暂时“冻结”伤势恶化,滋养灵魂,却无法提供生命维持最基本的能量和水分!
必须想办法!立刻!
他挣扎着,想要坐直身体,却再次牵动伤口,痛得眼前发黑。他看向那紫银光芒中心的三寸灵偶。
“清影……你能……听到吗?” 他嘶哑地开口,目光紧紧盯着灵偶双眼的银芒,“云小子……快撑不住了……需要水……食物……”
灵偶静静地躺着,银芒稳定闪烁,没有其他反应。
沈师兄的心往下沉。难道清影的意识并未完全恢复,或者无法理解他的意思?
就在他心急如焚,准备拼着伤上加伤,也要出去寻找一线生机时——
那灵偶双眼的银芒,忽然快速闪烁了三次!
紧接着,在沈师兄惊愕的注视下,灵偶那小小的、淡金色的身躯,竟然……微微悬浮了起来!虽然只是离地不到一寸,而且悬浮得极其不稳,晃晃悠悠,仿佛随时会掉下去。
但这一下,已经足够让沈师兄明白——清影“听”到了!而且,她在尝试回应!
灵偶悬浮着,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朝着头骨庇护所的入口方向,“飘”动了一小段距离,然后停了下来,银芒闪烁,仿佛在“看”着沈师兄。
沈师兄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要出去?去寻找水源或食物?以她现在这种状态?!
“不行!太危险!” 沈师兄脱口而出,想要阻止。但他自己也清楚,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以他现在的状态,出去就是送死。云煌等不了。
灵偶的银芒再次快速闪烁,传递出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又坚定的意念。然后,她不再停留,晃晃悠悠地,继续朝着入口处“飘”去。那姿态,笨拙,脆弱,却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
沈师兄看着那小小的、散发着微弱银芒的身影,缓缓消失在入口的昏暗中,胸口仿佛堵了一块大石,眼眶莫名有些发涩。
他知道,清影是在用她最后残存的力量和方式,去为同伴争取那渺茫的生机。
而他,必须尽快恢复!哪怕多恢复一丝力量,也能在她回来时,多一分接应的可能,也能在接下来的绝境中,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他不再犹豫,忍着剧痛,重新闭上双眼,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更加疯狂地、不顾一切地催动着那两股微弱的力量,与时间,与死神,展开一场沉默而惨烈的赛跑。
庇护所内,只剩下云煌越来越微弱的痛苦呓语,和沈师兄那粗重压抑、却带着不屈意志的喘息声。
外面,是未知的、充满无尽凶险的诡异世界。
而一枚小小的、晃晃悠悠的三寸灵偶,正承载着所有同伴的希望,独自踏上了那条可能是单向的、通往生存或毁灭的荆棘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