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轮航行平稳,一个半小时后便抵达了S州港口。我们没有停留,直接在港口附近的火车站购买了最快前往南方省城的火车票。十八个小时的旅程,在沈师兄的调息、云煌对窗外飞速掠过景物的观察以及我纷乱思绪中,很快过去。
抵达省城后,又辗转乘坐了数小时的长途汽车,最后甚至搭上了一段颠簸的“摩的”,当熟悉的、带着泥土和植物清香的潮湿空气涌入鼻腔时,我知道,近了。
眼前是一片典型的南方丘陵地貌,竹林掩映间,散落着一些新建的或略显老旧的楼房。我指引着摩的师傅,在一条狭窄的水泥路尽头停下。
“到了。”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付了车钱,我们三人站在路边。眼前是一栋很常见的农村三层自建楼房,贴着白色的瓷砖,因为年份有些久远,瓷砖缝隙有些发黑,楼顶竖着太阳能热水器。院墙不高,能看到里面种着些常见的花草,以及晾晒着的衣物。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凡,那么……真实。
这就是我的家。与我记忆中十年前离开时,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更显旧了些。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近乡情怯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他们……都还好吗?他们一直以为我死了,如今我突然出现,会吓到他们吗?
我深吸一口气,对沈师兄和云煌低声道:“你们稍等,我先过去。”
沈师兄微微颔首,和云煌默契地退后几步,站在一丛竹子的阴影下,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我独自一人,迈着有些僵硬的步伐,走向那扇熟悉的、虚掩着的院门。手抬起,在空中停顿了许久,才终于轻轻敲响了门环。
“谁呀?”一个略带苍老、却无比熟悉的女声从屋里传来。
是妈妈的声音!我的鼻子瞬间一酸。
脚步声由远及近,院门“吱呀”一声被拉开。
站在门内的,正是我的母亲。她比记忆中苍老了许多,鬓角已经花白,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家常衣服。她看到站在门外的我,先是一愣,随即瞳孔猛地收缩,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嘴唇哆嗦着,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的东西。
“你……你是……”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眼神里充满了惊骇、茫然,以及一丝……不敢置信的微光。
“妈……”我哽咽着,喊出了这个在心底呼唤了无数次的称呼,“是我……清影……我……我回来了。”
“清影?”母亲像是被雷击中一般,身体猛地一晃,几乎要栽倒,我连忙上前扶住她。她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浑浊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清影?我的囡囡?真的是你?你不是……不是已经……”她后面的话哽咽着说不出来,只是用力地摸着我的脸,我的头发,仿佛要确认这不是一场梦。
“是我,妈,我没死……我回来了。”我扶着她,泪水也模糊了视线。
屋里的动静引来了其他人。一个同样苍老了许多、脊背有些佝偻的男人出现在门口,是我的爸爸。他手里还拿着一个扳手,似乎刚才在修理什么东西。看到我,他手里的扳手“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如同泥塑木雕般僵在原地,张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紧接着,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从二楼探出头来,疑惑地问道:“爸,妈,怎么了?谁来了?”当她看清我的脸时,声音戛然而止,手中的玩具掉落在楼梯上,发出“咚咚”的响声。她是我妹妹,清雨!十年过去,她早已褪去了少女的青涩,成为了一个温婉的妇人,怀里抱着一个约莫两三岁、睁着大眼睛好奇张望的小女孩。
“姐……姐姐?”清雨的声音带着极度的震惊和颤抖,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楼上冲下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真的是你?你不是……后山……”她似乎不敢说出那个“死”字。
家里瞬间乱成一团。哭声、询问声、难以置信的惊呼声交织在一起。我被父母和妹妹紧紧围住,他们摸着我的脸,我的手臂,一遍又一遍地确认着我的存在。那小外甥女被这场面吓到,哇哇大哭起来。
我知道,他们都知道。知道我为锁封印后山的事,他们都以为我当年为了村子,已经牺牲了。
“爸,妈,清雨,我没事,我真的没事。当年……情况比较复杂,我没死,只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现在才找到机会回来。”我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安抚他们,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村子后山的方向。
“是……是岑老救了你?”爸爸终于缓过神来,声音沙哑地问道,眼中带着敬畏。村里人都知道卖货郎岑老不是普通人。
我点了点头,没有细说东胜神州的事情,那太过惊世骇俗。“算是吧。妈,爸,清雨,我还有两个朋友在外面。”我指了指院外。
父母和妹妹这才注意到站在竹林阴影下的沈师兄和云煌。看到气质不凡、尤其是沈师兄那冷峻的模样,他们都有些拘谨和好奇。
我招呼沈师兄和云煌进来,简单介绍说是帮助我回来的朋友。父母虽然满心疑惑,但还是热情地招呼他们进屋坐,妹妹清雨则忙着去泡茶。
家里的摆设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只是多了不少小孩子的东西,墙上还挂着清雨的结婚照。看着父母苍老的面容和妹妹已经成家立业,我心中既酸楚又欣慰。十年光阴,到底还是改变了太多。
短暂的激动和混乱过后,气氛稍微平静了一些。我握着妈妈粗糙的手,问出了我最关心的问题之一:“妈,白主持……他还在吗?”
提到白主持,父母的神色都凝重了些许。
“在,他还在。”爸爸叹了口气,指了指后山方向,“一直在后山那缝隙前头守着呢,就在他自己搭的那个小屋子里,十来年都没挪过窝。村里人都敬着他,也……也有些怕他。定期给他送些米粮上去。”
白主持还在!
我再也坐不住了。
“爸,妈,清雨,我离开一下,我去后山看看白主持。”我站起身。
父母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清影,那地方……你才刚回来……”
“没事的,妈,有些事,我必须去弄明白。”我的语气很坚决。
我看向沈师兄和云煌,他们立刻领会,也站了起来。
“我们陪你一起去。”沈师兄淡淡道,眼神锐利地看向后山方向,他手中的黑色布袋里,那块暗紫色晶体似乎微微发热。
就在我们准备出门时,楼梯上又传来一阵缓慢而蹒跚的脚步声。一个更加佝偻、满头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老妇人,扶着楼梯扶手,一步步走了下来。她是我外婆,比记忆中更加苍老,但眼神依旧带着老人特有的慈和与一丝历经世事的通透。
“吵吵嚷嚷的……是清影回来了?”外婆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她似乎并没有像父母和妹妹那样激动得难以自持,只是用那双布满皱纹却依旧清亮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仿佛在确认着什么。
“外婆!”我连忙上前扶住她,鼻尖一酸。小时候,外婆最疼我。
外婆伸出干枯却温暖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又摸了摸我的脸颊,喃喃道:“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我就知道,你这丫头,命硬,没那么容易……”
她的话没说完,但眼神里似乎藏着更深的东西。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等在一旁、气质非凡的沈师兄和云煌,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没有多问,只是又拍了拍我的手:“去吧,该去的地方,总得去一趟。白老头……等了你很久了。”
外婆的态度让我心中微动,她似乎知道些什么。
辞别家人,我们很快来到了后山那片空地。那道被岑老封印的阴阳缝隙依旧存在于山体间,被藤蔓和岁月的痕迹覆盖,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阴冷与空间波动,但整体还算稳定。缝隙前那座低矮石屋依旧,白主持如同枯木般盘坐在屋前青石上。
他睁开眼,目光扫过我们,最终落在我身上。
“你回来了。”他声音沙哑,“还带了……身怀异宝的客人。”他的目光在沈师兄手中的黑色布袋上停留一瞬。
“白主持,”我恭敬行礼,“我回来了。有些事,想向您请教。”
白主持微微颔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再次闭上了眼睛,仿佛在感应着什么,半晌才缓缓道:“山雨欲来啊……先进来吧,外面,很快就不平静了。”
他意有所指的话,让我们心中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