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内的油灯将我们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随着火苗微微晃动。岑老关于宇宙能量潮汐与地球这艘“破船”的解释,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我们每个人的心头。窗外,后山的夜色浓得化不开,仿佛刚刚平息的那场惊变只是更大风暴来临前的微小涟漪。
短暂的沉默后,岑老再次开口,声音虽然依旧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规划:“昆仑与百慕之渊,是必须探查之地。但以我等如今状态,贸然前往无异送死。沈道友伤势未愈,对煞晶掌控亦需时日;云小友地脉之力透支,需重新温养;小影子你空间感悟虽深,运用尚欠火候;而老夫……亦需时间恢复元气,并推演下一步具体方位。”
他看向白主持:“白老头,此地交给你,务必不可松懈。”
白主持默默颔首,枯瘦的手指捻动念珠的速度快了几分,眼神凝重。
“我们先回村中休整数日。”岑老做出决定,“一来安顿小影子家人,免得他们日夜悬心;二来借这短暂安宁,你们三人需将此次所得彻底消化巩固。待老夫恢复几分,推算出更明确的目标,便即刻出发。”
对此安排,我们自然没有异议。家乡近在咫尺,对亲人的担忧也让我们归心似箭。
稍作休整,待天色微明,晨雾尚未完全散尽时,我们便离开了后山,沿着熟悉的小路向村子走去。
清晨的村庄笼罩在一片薄薄的炊烟和鸡鸣犬吠声中,与后山那死寂压抑的氛围恍如两个世界。泥土的气息、柴火的味道、早起农人扛着锄头的吆喝声……这一切平凡而鲜活的景象,让我们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却又生出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我们刚刚还在与来自异界的邪祟生死搏杀,谈论着宇宙潮汐与界域存亡,转眼却又回到了这烟火人间。
当我们推开自家院门时,正在院子里喂鸡的妈妈猛地抬起头,手里的簸箕“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愣愣地看着我们,尤其是看到我完好无损地站在面前,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快步上前一把将我紧紧抱住。
“回来了……真的回来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她哽咽着,用力拍着我的背,仿佛要确认这不是梦境。
爸爸闻声从屋里出来,手里还拿着半截旱烟,看到我们,尤其是看到岑老,他明显松了口气,连忙招呼:“快进屋,快进屋!早饭刚做好!”
妹妹清雨抱着睡眼惺忪的小外甥女也从楼上探出头,看到我们,惊喜地叫了一声:“姐!你们回来啦!”
简单的农家早饭,却吃得格外温馨。妈妈不停地给我们夹菜,询问着我们这几天的情况(我们只含糊说是跟岑老进山采药遇到了点麻烦,已经解决了),眼神里满是后怕与庆幸。爸爸沉默地听着,偶尔看向岑老的目光里充满了敬畏和感激。小外甥女好奇地睁大眼睛,看着我们这几个“奇怪”的叔叔和爷爷。
家的温暖,如同最有效的良药,缓缓治愈着我们在外搏杀留下的身心疲惫。然而,我们都能感觉到,在这温馨的表象下,家人眉宇间依旧残留着一丝难以驱散的忧虑,显然后山昨夜的异动和持续的“鬼哭”声,给他们留下了太深的阴影。
饭后,我们将岑老安顿在二楼空置的房间休息。沈师兄和云煌也各自找了地方调息。我则陪着妈妈和妹妹收拾碗筷,尽量说些轻松的话题,想驱散她们心头的阴霾。
然而,午后时分,村里开始出现一些不寻常的议论。
先是村东头的李大爷,颤巍巍地拄着拐杖来到我家门口,神秘兮兮地对我爸说:“老莫啊,昨晚……后山那边,你们听见没?那动静……比前些天吓人多了!我活了七十多年,从来没听过那种声音,像是有千军万马在哭嚎……今早我壮着胆子去山脚看了下,好家伙,一大片竹子都枯了,石头上一层白霜!邪性,太邪性了!”
接着,几个平时胆大的后生也聚在村口大树下,神色不安地议论着:
“真的,我亲眼看到有黑影从后山方向飘过去,眨眼就不见了!”
“我听我在县里气象站的表舅说,他们监测到咱们这片区域最近地磁异常得厉害,仪器都快失灵了!”
“你们说……是不是山神老爷发怒了?还是……”
流言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汁,迅速在平静的村庄里扩散开来,带来一种恐慌的暗流。虽然白主持严禁村民靠近后山,但越是禁止,越引人遐想。
我们站在二楼的窗边,看着村里这些变化,心情复杂。封印暂时稳固,但造成的环境影响和引发的恐慌,却已无法掩盖。
“看来,此地不宜久留了。”不知何时,沈师兄走到了我身边,他望着村中不安的人群,低声道,“我们在此,反而可能给村人带来不必要的关注和危险。”
云煌也走了过来,浅金色的眼眸中带着一丝忧虑:“能量潮汐影响下,此地异象只会越来越多。普通人长期处于这种环境中,即便不受直接侵害,身心健康也会受损。”
我点了点头,深以为然。我们必须尽快解决根源问题,而不是让家乡沦为恐惧之地。
接下来的两天,我们深居简出,全力巩固修为。
沈师兄除了调养内伤,大部分时间都在后院僻静处演练拳法。他的招式不再追求大开大合的威力,而是变得极其凝练精准。一拳击出,三丈外碗口粗的树干上会无声无息地出现一个前后透亮的拳孔,边缘光滑如镜,仿佛被最锋利的利器瞬间贯穿,却没有震落一片树叶。他对古神煞晶力量的掌控,已到了收发由心、凝于一点的可怕程度。
云煌则更像一个真正的“地师”。他常常独自漫步在田间地头,有时会蹲下身,抓起一把泥土静静感受;有时会站在河边,聆听水流的声音。他不再刻意催动地脉之力,而是尝试着更自然地与这片生养他的土地沟通。偶尔,他会指向某个方向,对路过的农人提醒一句:“王叔,那块田东头地气有点淤,最近少浇点水。” 起初人们将信将疑,后来发现按他说的做,庄稼长势果然更好些,看向他的眼神便多了几分惊奇与尊敬。他那淡黄色的地脉清辉愈发内敛醇厚,举手投足间隐隐带着一股令人心安的、大地般的沉稳气度。
而我,进步的方向则更为“隐蔽”。我开始尝试将空间感知运用到日常生活中。心念微动,便能“看”到米缸里还剩多少米,衣柜里哪件衣服放在了最下面;可以同时“听”到妈妈在厨房的低语、妹妹在楼上的哼唱、以及村口隐约的议论。我甚至尝试着进行极短距离、极低消耗的“空间闪烁”——比如从院子这头到那头,并非走过去,而是通过微调自身与目标点之间的空间联系,实现类似“瞬移”的效果,虽然距离不超过十米,且一次之后就需要休息片刻,但无疑是一个质的飞跃。我对“钥匙”二字的理解,似乎不再局限于“打开门”,更在于“缩短距离”、“洞察细微”。
岑老在房间里静养,偶尔会让我们进去,询问我们修炼的进展,并给予简短却至关重要的指点。他的脸色恢复了些许红润,但眼神深处那抹疲惫依旧挥之不去。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推演,面前摊开着那张“万界星络图”残卷和几枚古朴的龟甲,手指不时掐算,眉头时蹙时舒。
第三天傍晚,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我们被岑老叫到了他的房间。
他盘膝坐在床上,面前的星络图上,有两个光点被特意标记了出来,一个位于西北,形如龙脊,气息苍茫;一个位于东南深海,漩涡状,气息诡谲。正是昆仑与百慕之渊。
“老夫经过几日推演,结合近日天象与地脉变动,对此二地有了更清晰的感应。”岑老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稳,带着一丝凝重,“昆仑乃万山之祖,中华龙脊,其下镇压或封印着此界最古老的秘密之一,可能与远古那场导致灵气枯竭的巨变直接相关。百慕之渊,则是大洋涡眼,连通着最深邃混乱的虚空暗流,其中时空扭曲,法则怪异,或有通往其他界域最不稳定的‘天然通道’,也可能沉睡着来自远古的禁忌之物。”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们:“此二地,凶险程度远超落魂山与迷雾鬼谷。昆仑之险,在于其势,天地威压,古阵重重,非力可破,需寻其‘道’。百慕之险,在于其诡,时空错乱,幻象丛生,心智不坚者瞬间迷失,需持其‘心’。”
“前辈,我们该先去何处?”沈师兄直接问道。
岑老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我:“小影子,你觉得呢?”
我一愣,没想到岑老会问我。我仔细感受着星络图上那两个光点,试图调动钥匙本源的感应。渐渐地,我仿佛“看”到昆仑方向,有一股厚重苍凉、如同沉睡巨龙般的力量在缓缓起伏,而在百慕之渊方向,则是一种混乱、旋转、充满了不确定性的虚空漩涡。
“我感觉……昆仑更‘实’,像是埋藏着确定的答案,但入口难寻,需要特定的‘钥匙’或方法。百慕更‘虚’,变数太多,可能机遇与风险都更大,但或许……更容易找到‘缺口’?”我尝试着描述自己模糊的感应。
岑老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赞许:“不错,你的空间本源感应越发敏锐了。与老夫推演结果大致相符。昆仑需‘钥’,百慕易‘入’。”
他沉吟片刻,做出了决定:“我们下一站,去百慕之渊。”
我们三人皆是一怔,本以为会选择更“实在”的昆仑。
岑老解释道:“昆仑牵连甚广,涉及此界根本封印,若无完全准备和特定契机,贸然触动恐引发不可测之后果。且其‘钥匙’难寻,短时间内恐难有进展。而百慕之渊,虽混乱危险,但其时空特性,或许能让我们更直观地观察到界域壁垒的薄弱点与能量潮汐的冲击方式,甚至……可能找到暂时规避或利用潮汐之力的方法。同时,那里也是观察其他界域动向的‘前哨’。”
他看向我们,语气坚定:“我们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更了解我们的‘对手’——无论是即将破界的邪祟,还是这无形的能量潮汐。百慕之渊,是一个危险的,但可能提供关键情报的窗口。”
“那我们何时出发?”云煌问道。
“三日后。”岑老道,“这三日,你们需将状态调整至最佳。尤其是小影子,你对空间的感悟将是此次探索的关键。沈道友,云小友,你们需着重练习在混乱、不稳定环境下的应变与配合。”
“那……村里这边?”我担忧地问。
“稍安勿躁。”岑老看向窗外,“离去之前,老夫还需与白主持再做些布置,并尽量安抚村民。况且……”
他目光深远:“此番离去,归期难料。有些事,也需与家人有个交代。”
我们默然点头,知道这一次的远行,恐怕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漫长和凶险。
新的目标已经确定——那片位于大洋深处、充满了无尽传说与死亡谜团的魔鬼三角区。
而家乡,这座刚刚从危机边缘拉回的小村庄,将在我们离去后,继续独自面对那日益逼近的、来自宇宙深空的无形浪潮。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离开前,尽可能地为它多争取一些时间。
夜幕降临,村庄渐渐安静下来。但我们都知道,这份安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而我们,即将驶向那暗流最汹涌的漩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