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苑的日子,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紧绷的节奏中缓缓流淌。自葬星谷归来已过三日,外界似乎风平浪静,送饭的弟子依旧准时,药膳丹药未曾间断,清微真人亦未再召见。但笼罩在驻地上空那股无形的压抑感,却如同不断积聚的乌云,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我的伤势在驻地精纯灵气和丹药的辅助下,恢复得极快。断裂的经脉已然续接,枯竭的魂力也重新充盈,甚至因葬星谷的生死搏杀和力量融合的突破,修为隐隐有更进一步的迹象。体内那股融合了井溢阴煞、蕴灵篇根基以及前世残魂意境的灰白气流,运转起来愈发圆融自如,对幽冥之气的感应和掌控也更为敏锐。
然而,身体的好转并未带来丝毫轻松。真正的重负,来自于怀中那枚冰冷的蕴灵匣。
每日夜深人静,待阿土睡熟后,我都会在院中青石上盘膝而坐,将蕴灵匣置于膝前,在月光下细细端详,尝试以各种方法与之沟通。魂力渗透、血脉牵引、甚至模仿那缕前世残魂的波动……可无论我如何努力,那层乳白色的光晕始终如同最坚韧的屏障,将我的意念柔和而坚定地隔绝在外。匣身冰凉,云芝花纹古朴神秘,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我的徒劳。
“非林氏血脉,非持印之魂,不可启此‘蕴灵匣’。”
石室中那道苍老的意念如同烙印,深深刻在脑海。林氏血脉我无疑具备,问题定然出在“持印之魂”上。清微真人的解释指向黄寅的前世,可那缕残魂自返回驻地后,便沉寂得如同死水,任凭我如何感应,都毫无波澜。是因驻地灵气环境的压制?还是它本身的力量在葬星谷已消耗过度?
阿土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焦灼,变得异常乖巧懂事,每日除了默默修炼我教他的粗浅呼吸法,便是将院落打扫得一尘不染,将饭食药汤准备得妥妥帖帖。他偶尔会抱着膝盖坐在我旁边,看着月光下的蕴灵匣,小声问:“林公子,这个盒子……真的能帮我们找到云芝姐姐说的那个宝贝吗?”
我无法给他确切的答案,只能摸摸他的头,涩声道:“但愿吧。”
除了蕴灵匣,另一件让我心神不宁的事,是云芷的状况。我曾数次向送饭的弟子打听,得到的回复始终是“云芷师姐在百草阁静养,伤势稳定,暂无大碍”,语气恭敬却疏离,不容多问。这种刻意的信息封锁,让我心中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云芷的伤势究竟如何?蚀魂黑煞是否真的驱除了?清微真人将她隔离起来,是真的为了她好,还是……另有图谋?
驻地内的气氛也愈发诡异。往日虽寂静,却还有弟子往来行走的细微声响。可这几日,连那点人声都几乎绝迹,整个驻地仿佛变成了一座巨大的、空无一人的坟墓。偶尔有身穿深色道袍、气息沉凝如渊的陌生弟子无声无息地掠过苑外,他们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静心苑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警惕。我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圈养起来的珍兽,一举一动都在他人的监视之下。
这种被孤立、被窥视的感觉,比直面刀剑更让人窒息。清微真人将我带回驻地,绝不仅仅是为了保护和帮助。蕴灵匣是关键,而我,是开启这把钥匙的工具。她在等待什么?等待我自行开启匣子?还是等待某个特定的时机?
第四日黄昏,一场突如其来的山雨席卷了驻地。豆大的雨点砸在竹叶上,噼啪作响,水汽氤氲,将远处的亭台楼阁笼罩在一片迷蒙之中。雨水顺着屋檐流淌,在院中汇成小小的溪流。
我站在廊下,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心中那股不安感达到了顶点。风雨欲来,这驻地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暗流已然汹涌澎湃。
就在这时,一道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穿透雨幕,由远及近。不似平日送饭的弟子那般轻盈,这脚步声带着一丝匆忙和……沉重?
我心中一凛,凝神望去。只见雨幕中,一个身影踉跄着冲向静心苑,竟是多日未见的那名为我们引路、面容冷峻的中年弟子!他此刻道袍凌乱,沾满了泥泞和水渍,脸色苍白,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未擦净的血迹,呼吸急促,显然受了不轻的伤!
他冲到院门前,却被那无形的屏障阻挡,无法进入。他焦急地拍打着屏障,声音嘶哑地喊道:“林公子!林公子可在?”
我心中巨震,立刻撤去屏障,快步上前:“阁下这是?”
那弟子见到我,眼中闪过一丝急切,也顾不得礼节,压低声音急促道:“林公子!快!快随我离开此地!”
“离开?为何?”我心中警铃大作,沉声问道。
“没时间解释了!”弟子喘息着,眼中满是惊惧,“长老她……她要对你不利!百草阁那边出事了!云芷师姐她……”他话未说完,猛地回头望向雨幕深处,脸色骤变,“不好!他们追来了!快走!”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就要强行拉我离开!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
“嗤!”
一声轻微的破空声响起!一道细若发丝、却凌厉无比的青色剑气,如同鬼魅般穿透雨幕,精准地射向那中年弟子的后心!
“小心!”我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想将他推开!
但那剑气太快了!快到超出反应!
“噗!”
剑气透体而过!中年弟子身体猛地一僵,抓住我的手瞬间松开,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口渗出的一点殷红,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神迅速黯淡下去,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气息瞬间湮灭!
死了!就在我眼前!被一道来自驻地的剑气瞬间格杀!
我浑身冰凉,猛地抬头望向剑气来源的方向!只见雨幕之中,清微真人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不远处的竹梢之上,衣袂飘飘,纤尘不染,青鸾剑并未出鞘,只是指尖萦绕着一缕未散的青色剑罡。她面容平静无波,眼神淡漠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仿佛只是碾死了一只蚂蚁。
“此人勾结外敌,意图劫持要犯,死有余辜。”清微真人的声音透过雨声传来,清冷得不带一丝烟火气,“林小穷,回院中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踏出静心苑半步。”
我看着地上尚有余温的尸体,又看向竹梢上那个如同谪仙般的身影,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勾结外敌?劫持要犯?这分明是杀人灭口!他刚才想说什么?云芷怎么了?百草阁出了什么事?
清微真人……她到底想干什么?!
两名气息强大的守山弟子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苑外,面无表情地将尸体拖走,迅速清理了痕迹。雨水很快冲淡了地上的血迹,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清微真人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中不再有之前的探究与审视,而是带着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掌控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她身形一晃,消失在雨幕之中。
我站在原地,雨水打湿了衣衫,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只有心口一片冰寒。静心苑,不再是暂时的庇护所,而是变成了一个华丽的囚笼。而刚才那一幕,无疑是最严厉的警告——顺从,或死亡。
阿土被外面的动静惊醒,跑出来看到我僵立在雨中的样子,吓得小脸煞白:“林公子,怎么了?”
我缓缓转过身,走回廊下,抹去脸上的雨水,声音沙哑:“没事,回去睡觉。”
将阿土哄回屋后,我独自站在窗前,看着窗外连绵的雨幕,手中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蕴灵匣。不能再等下去了!清微真人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或者说,她的计划已经到了关键阶段。云芷生死未卜,驻地杀机四伏,我必须尽快弄清蕴灵匣的秘密,找到破局之法!
可是,“持印之魂”……到底该如何唤醒?
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窗外在风雨中摇曳的青竹,心中猛地划过一道闪电!墓地!煞气!极致的阴寒与死寂!葬星谷的环境能刺激黄寅的魂核和前世残魂,那驻地之中,是否也有类似的地方?比如……惩戒叛徒、镇压邪祟的刑狱之地?或是埋葬历代守山先贤的墓园?那些地方,必然凝聚着浓郁的阴煞死气!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般在我心中蔓延开来。危险,但或许是唯一的机会!
雨,依旧下个不停。夜色如墨,将整个守山人驻地吞噬。而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这寂静的雨夜之下,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