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保国母亲那气若游丝、却字字清晰的呢喃,如同冰水泼进了滚油,瞬间炸开了堂屋内本就紧绷到极致的气氛。
“红色的轿子……接人了……你爹在招手……”
李保国“嗷”一嗓子,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连滚带爬地缩到墙角,双手死死捂住耳朵,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涕泪横流,嘴里反复念叨着“别过来……爹……不是我……”。
陈望顾不上去管他那丑态,全部心神都凝聚在那门帘缝隙后的诡异老妇身上。
只见李保国的母亲,那半张探出的脸上,深陷的眼窝里瞳孔彻底散开,浑浊得如同两潭死水。她歪斜的嘴角咧开一个极其僵硬、诡异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在无声地尖叫。那“嗬嗬”的吸气声变得更加急促,干瘪的胸膛剧烈起伏。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她露在门帘外的那只枯柴般的手,五指正以一种违反生理结构的方式,缓缓地、一下下地抠抓着地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在死寂的堂屋里清晰得令人齿冷。
阴气!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阴气,正从她佝偻的身体里不断散发出来,带着一种陈腐的檀香混合着尸臭的怪味!
这不是简单的幻觉或梦呓!有东西,借着这老妇衰败的躯壳,在显化!
陈望瞳孔骤缩,不敢怠慢。他并指如剑,体内残存的阳气急速运转,指尖泛起微不可查的白芒,一步踏前,就要点向老妇的眉心,先将她体内作祟的阴灵逼出再说!
然而,就在他指尖即将触及那冰冷皮肤的刹那——
老妇抠抓地面的动作猛地停住!
她深陷的眼窝里,那两潭死水般的浑浊,骤然翻涌起来,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黑色的虫子在瞳孔深处蠕动!她咧开的嘴里,发出的不再是呢喃,而是一串尖锐、扭曲、完全不似人声的怪笑:
“嘻嘻……嘻嘻嘻……晚了……轿子……已经到了……”
话音未落!
堂屋面向院子的那扇窗户外面,漆黑的夜色里,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两盏猩红的光点!
那光点幽幽的,像是某种野兽的眼睛,又像是……两盏悬挂着的、散发着不祥红光的灯笼!
紧接着,在红光的映照下,一顶模糊的、大红色的轿子轮廓,在窗外由淡转浓,缓缓凝聚出来!没有轿夫,没有声响,就那样静静地、诡异地悬浮在院子的黑暗中!
轿帘是深黑色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陈望的指尖僵在半空,一股远比之前任何时刻都更冰冷、更沉重的压迫感,如同无形的山峦,轰然压在他的心头和肩背!怀中的罗盘发出了濒临碎裂般的疯狂尖鸣!
那顶红轿子散发出的,不是寻常阴煞之气,而是一种……规则般的、不容抗拒的索取之意!
它在索要“约定”中的“祭品”!
“啊——!爹!爹你别找我!不关我的事!是大家……是大家都同意的啊!”墙角的李保国发出了杀猪般的凄厉嚎叫,裤裆处迅速洇湿一片,骚臭的气味弥漫开来。
门帘后的老妇,脸上的怪笑越发扭曲猖狂,她那只枯手不再抠抓地面,而是缓缓抬起,直直地指向瘫软在地的李保国!
“来……了……接你……了……”
红轿子周围的黑影一阵蠕动,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正要跨过门槛,进入这间堂屋!
千钧一发!
陈望眼中厉色一闪,他知道,不能再有任何保留!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驱邪,这是在对抗一场由背叛引发、积累了五十年怨气的“阴间执法”!
他猛地咬破舌尖,一股腥甜在口中炸开,剧痛刺激着近乎枯竭的神经。蕴含着一缕本命精血的纯阳之气轰然爆发!
他撤回点向老妇的手指,双手急速在胸前结出一个复杂的手印,口中暴喝:
“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退!”
最后一个“退”字出口,如同惊雷炸响!
他结印的双手猛地向前一推!一股无形却炽热的气浪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
“嘭!”
堂屋的窗户剧烈一震,窗外那顶悬浮的红轿子轮廓猛地一阵扭曲、模糊,那两盏猩红的灯笼光芒也急剧闪烁,仿佛风中残烛。
门帘后的老妇发出一声尖锐的、充满怨毒的嘶鸣,抬手指向李保国的手臂如同被无形的烙铁烫到,猛地缩了回去,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瘫倒下去,眼中的黑气迅速消退,只剩下空洞与死寂。
施加在她身上的“显化”之力,被暂时打断了。
窗外,红轿子的轮廓在几次剧烈的闪烁后,终究未能彻底凝实,带着那两盏不甘的猩红目光,缓缓淡化,最终融入了无边的黑暗,消失不见。
那股如山般沉重的压迫感,也随之潮水般退去。
堂屋内,只剩下油灯摇曳的光芒,李保国如同烂泥般的呜咽,以及陈望剧烈喘息的声音。
他放下结印的双手,脸色苍白如纸,舌尖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体内阳气几乎耗尽,一阵阵虚脱感不断袭来。
他看了一眼昏迷过去的老妇,又看了一眼精神彻底崩溃的李保国。
阻止了一次。
但“轿子”已经亮过相,索债的意志已经彰显。
下一次,它还会以何种方式,在何时何地,再次出现?
陈望抹去唇边一丝血迹,眼神疲惫却锐利如初。
这场由活人背信弃义引发的鬼宴,才刚刚拉开血腥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