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混乱的深渊中,一点点上浮。
如同溺水者终于冲破水面,林凡猛地吸进一口带着消毒水味道的、真实的空气,剧烈的呛咳让他整个胸腔都火烧火燎地疼。
刺眼的白光让他下意识地紧闭双眼,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适应。
天花板。白色的,带着细微裂纹的天花板。不是那片永恒的灰色虚空。
他转动僵硬的脖颈,视线艰难地聚焦。
输液架,透明的软管,药液正一滴一滴缓慢地滴落。窗外是明亮的阳光,透过半掩的窗帘,在干净的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医院。
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酸痛的抗议,大脑像是被彻底清洗过一样,空荡荡的,却又残留着某种庞大信息流过后的、隐隐的胀痛。
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如同迟来的潮水,缓慢地涌上心头,带着一种不真实的恍惚。
“林凡?你醒了?!”
一个熟悉又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声音在耳边响起。
林凡偏过头,看到了趴在床边、眼眶通红、满脸疲惫的苏雨晴。她似乎在这里守了很久,此刻正紧紧抓着他的手,力度大得几乎让他感到疼痛。
“苏……雨晴……”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
“是我!是我!”苏雨晴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但她飞快地用手背擦掉,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医生!医生他醒了!”
一阵忙乱的脚步声后,医生和护士进来做了检查。结论是身体极度虚弱,脱水,精神受到巨大刺激,但生命体征已经稳定。
“奇迹……”医生看着仪器上的数据,低声感叹,“送来的时候几乎测不到脑波活动,我们都……他能醒过来,真是奇迹。”
医生护士离开后,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
“陈浩呢?”林凡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他没事!”苏雨晴连忙说,“他比你醒得早,脑震荡,缝了针,有点轻微骨裂,但已经脱离危险了,在隔壁病房观察。他爸妈守着他。”
林凡长长地、彻底地松了一口气。那块一直压在心口的巨石,终于被移开了。陈浩还活着,这比他自己活下来更让他感到安慰。
“我们……是怎么出来的?”林凡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感觉那场发生在废弃实验室、灰色虚空中恐怖的一切,仿佛只是一个漫长而狰狞的噩梦。
苏雨晴的神色变得复杂起来,带着一丝后怕和不解:“那天晚上,我把陈浩架出来,刚跑到旧校区门口,就听到实验室方向传来一声……很奇怪的声音,不是爆炸,更像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巨响,然后所有的灯光都闪烁了一下。”
她回忆着当时的情景,眼神中依旧残留着恐惧:“我回头看去,整个实验楼……好像扭曲了一下,然后又恢复了正常。我吓坏了,拼命呼救,幸好有路过的保安听到,帮我们把陈浩送来了医院。至于你……”
她顿了顿,看着林凡:“我们是后来才发现的。你就倒在旧校区外面的空地上,昏迷不醒,身上没有任何外伤,但怎么叫都叫不醒,就像……就像灵魂被抽走了一样。”
倒在旧校区外面?林凡微微蹙眉。他最后的记忆,是那片虚空和光茧的彻底崩塌。
“学校那边……”林凡试探着问。
“封锁了。旧校区被彻底封锁,警方和……一些奇怪的人介入调查。”苏雨晴压低了声音,“但很奇怪,关于黑板、关于李娟他们离奇死亡的具体细节,好像被压下去了。对外只说是一连串不幸的意外和极端心理问题引发的悲剧。学校里……再也没有出现新的名字。”
再也没有新的名字。
程序的终结。
林凡闭上了眼睛。他知道,那不是意外,也不是压制。那是规则的代价被支付后,程序的彻底瓦解。
他承载了叶默的痛苦和怨恨,分解了那套冰冷的清理逻辑。他成为了那个“代价”,换来了程序的终结。
他还能感觉到,一些残存的、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如同沉在湖底的石子,偶尔会在他意识的深处闪烁一下——那是叶默仰望星空的侧影,是实验室角落里无声的哭泣,是程序逻辑冰冷的推演……但这些,都正在慢慢变得模糊,如同褪色的照片。
它们不再是驱动死亡的引擎,只是他记忆中一段沉重而悲伤的过往。
“你昏迷了整整一个星期。”苏雨晴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拉回,“我们都快吓死了。”
一个星期……他在那片虚无中,感觉只是一瞬,又像是永恒。
“谢谢。”林凡看着苏雨晴,真诚地说。他知道,如果没有她和陈浩,他可能早在绝望中崩溃,根本走不到最后一步。
苏雨晴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握了握他的手。
阳光透过窗户,温暖地洒在病床上,驱散了记忆中实验室的阴冷和虚空的灰暗。
活着的感觉,如此真实,如此珍贵。
恐慌似乎真的过去了。死亡的倒计时,终于停止了。
但林凡知道,有些东西永远地改变了。他不再是那个普通的、只会为考试烦恼的高中生。他见证过规则的冰冷,承载过极致的痛苦,也做出了最决绝的选择。
那段被清理的过往,和那个名为叶默的孤独灵魂,将如同淡淡的疤痕,永远留在他生命的底色上。
程序的终结,并非一切的终结。
而是他,作为一个“幸存者”,带着所有这些记忆与伤痕,继续活下去的……开始。
窗外的天空,湛蓝,高远。
仿佛真的有星星,曾经听见了一切,又默默注视着这片重归平静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