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岩堡。
笃……笃……笃……
清脆、规律而带着不容置疑权威的敲门声响起。
“小姐，”门外传来管家霍拉斯那沉稳的嗓音，“有您的信。”
房间内正临摹着字帖的艾莉娅笔尖微微一颤，一滴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瑕疵。
她轻轻放下笔，心下有些疑惑。
信？这个时候会是谁？
她走到门前打开房门，霍拉斯管家穿着一丝不苟的黑色礼服，白手套托着一个银质托盘，上面安静地躺着一封看起来风尘仆仆的信函。
信封的材质普通，但封口处的火漆纹章却让她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她认得。
“谢谢您，霍拉斯。”艾莉娅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接过信件。
关上房门，她背靠着冰冷的木门，指尖有些发颤地撕开了火漆。
抽出信纸展开，熟悉的、略显刚硬的笔迹映入眼帘——是西里尔斯！
她的指尖下意识地收紧，捏皱了信纸的边缘。
一年多了……
北地凶险，开拓战争更是九死一生，在没有消息的每一天里，那些从书卷中看来的关于蛮荒、兽人、酷寒的描述都化作了不安梦魇。
此刻，看到这熟悉的字迹，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弛，一股酸涩又滚烫的情绪涌上鼻尖。
她迅速阅读起来，目光飞快地掠过每一行字。
北地的星空、建设的艰辛、日益坚固的堡垒……
他的文字比过去流畅了许多，字里行间没有华丽的辞藻，却透着一种沉稳的力量……
尤其是最后那句关于雪绒花的描述，让艾莉娅的脸颊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烫。
他从未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信中没有一句直白的爱语，却每一个字都仿佛在诉说着他的努力和那个从未改变的承诺。
一股暖流冲破了她惯常的沉静，在她心间汹涌流淌。
她猛地转身再次打开房门，霍拉斯果然还静候在门外。
“送信的人呢？还在外面吗？”她的语气带上了一丝难得的急促。
霍拉斯微微躬身：“还在门房休息，小姐。您是否有回信需要他带回？”
“请稍等！”艾莉娅说完，立刻返回书桌前，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重新铺开信纸，研墨提笔。
她有太多话想问，太多情绪想表达，但最终落笔时，却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将信的内容控制在“普通朋友”的问候和鼓励范围内。
她将写好的信纸仔细折好放入信封，递给霍拉斯，“麻烦您了，请务必交到送信人手上。”
她将回信交给霍拉斯时，下意识地观察了一下管家的表情，但后者一如既往地专业和面无表情。
“如您所愿，小姐。”霍拉斯接过信，再次躬身，步伐稳健地离去。
重新关上门，艾莉娅背靠着门板，长长地、轻轻地吁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某种重担。
她再次展开那封信，倚在窗边就着光细细地又读了一遍，阳光透过窗棂，为她微红的脸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她看着信末那句“雪绒花”，嘴角忍不住轻轻翘起，低声自语了一句，带着点嗔怪，又带着点藏不住的甜意：“哼…跑去北地一年，倒是学会说这种话了……”
她将信纸仔细地按原折痕折好，却没有放回信封，而是转身走到床头的一个小木匣前，打开匣子，里面是几件简单的首饰和一打旧纸。
她将信纸小心翼翼地放到首饰下，仿佛珍藏起一件易碎的珍宝。
……
城堡另一侧，光线昏暗的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种若有似无的、令人不安的腥甜气息。
“咳……咳……咳……”剧烈的、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的喘息声打破了室内的沉闷。
莫顿子爵裹着厚厚的天鹅绒毯子，瘫坐在一张宽大的扶手椅里，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灰败，只有颧骨处透着两抹病态的潮红。
侍立在一旁、穿着白袍、戴着厚厚眼镜的首席医师法比安立刻上前一步，手里端着一杯清水：“子爵大人，您感觉怎么样？喝点水顺一顺。”
莫顿子爵艰难地摆了摆手，推开杯子，喘息稍定，声音嘶哑而急切地问道：“……咳……最近的情况……怎么样？有什么……进展吗？”
法比安医师放下水杯，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厚厚的镜片，语气平板而专业：“回禀子爵大人，目前仅存的八名实验体，生命体征都还算稳定。灰岩堡这边的‘七号’，适应性甚至超出了预期。但是……”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子爵的脸色，才继续道：“之前从黑市重金购得的那一批龙血，已经彻底耗尽。没有新的龙血注入，所有的强化和融合实验都不得不暂时停滞。”
“龙血……”莫顿子爵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狂热的光芒，他猛地又咳嗽了几声，用手帕捂住嘴，缓过来后，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兴奋，“咳……龙血不用担心！王都那边传来的消息……阿斯塔尔大将军……咳……在北境宰了一头白龙！很快，最强大、最新鲜的龙血就会出现在拍卖会上！”
他的呼吸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些急促，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正好…咳…黑荆棘伯爵府上送来请柬，邀我前往王都一叙，说是有‘关乎北境未来与家族福祉’的要事相商。哼，倒是凑巧……等到了王都，正好一并处理龙血之事。”
法比安医师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他只是微微颔首：“如果有充足且高品质的龙血供应，按照目前的实验数据和模型推算，理论上…最快一年内，我们或许就能得到第一个成功的、稳定的‘成果’。”
“一年……”莫顿子爵喃喃重复着这个时间，灰败的脸上终于焕发出一种近乎狰狞的生机，他枯瘦的手紧紧攥成拳头，“好……好啊！咳……咳……我终于……终于等到了……”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过后，他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软在椅子里，剧烈地喘息着。
法比安补充一句：“当然，这只是理论上的最佳情况。前提是龙血的品质足够高，并且实验体……”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能持续承受下去。”
“嗯……”莫顿子爵疲惫地闭上眼睛，挥了挥手，声音变得极其虚弱：“……既然现在……暂时没了龙血……你也……辛苦了这么多年……就先好好休息几天吧……去吧……”
“是，子爵大人。请您务必保重身体。”法比安医师躬身行礼，脚步无声地退出了这间充满病态与野味的房间。
房门轻轻合上，将内里的咳嗽声与沉重的期望一同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