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教堂的偏房内,时间在尘埃与伤痛中缓慢流淌。陈栓子依旧昏迷,呼吸微弱却奇迹般地未曾断绝,仿佛被那地宫中最后的献祭与碎屑的“心跳”共同维系在生与死的边缘。阿勇服下草药后,沉沉睡去,鼾声粗重,眉宇间却依旧锁着痛苦。唯有沈逸尘,尽管身体疲惫欲死,精神却因那枚紧贴胸口的碎屑传来的、持续而微弱的“心跳”而无法彻底安宁。
这“心跳”不仅仅是希望,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催促。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目光透过木板的缝隙,望向窗外那片被租界霓虹染成暧昧颜色的夜空。龙华地宫一战,他们几乎拼尽所有,婉清残魂显化后似乎彻底消散,白面人虽受重创遁走,但“影煞”的威胁依旧如影随形。如今藏身于此,不过是权宜之计,绝非长久。
必须主动做些什么!不能坐以待毙!
他轻轻摩挲着碎屑,那“心跳”的韵律似乎与他的思维隐隐共鸣。东南……霞飞路以西……蓑衣老者的指引,陈栓子昏迷中的感应,都指向这个方向。这里,一定隐藏着与“归藏”、与婉清、甚至与这一切谜团相关的线索!
他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能在这茫茫人海的孤岛上,找到下一步方向的线索。
忽然,他想起苏大夫曾提及的“四马路的茶馆,城隍庙的古玩市场,三教九流汇聚,或许能听到些风声”。如今四马路和城隍庙目标太大,不宜前往。但“三教九流”……这霞飞路以西,洋人别墅与破落民居混杂,同样也是藏污纳垢、信息集散之地。
一个计划在他脑中逐渐成形。
他小心地站起身,没有惊动沉睡的阿勇,再次检查了一下陈栓子的状况,然后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废弃教堂。
夜色下的霞飞路西段,与东段的繁华截然不同。这里更多是些年代久远、风格各异的洋楼,有些依旧灯火通明,传出隐约的舞曲声,有些则门窗紧闭,荒草丛生,透着破败与神秘。狭窄的巷道纵横交错,如同迷宫。
沈逸尘的目标,是那些在夜晚出没的、最底层的信息贩子、包打听或者……在某些灰色地带讨生活的人。他需要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渠道,打探消息。
他避开主要路口和仍有灯光的地方,在阴影中穿行,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那些蹲在墙角阴影里抽烟的闲汉、在路灯下摆着残棋摊的老者、以及一些看起来游手好闲、眼神却异常活络的年轻人。
最终,他在一条充斥着劣质烟酒和呕吐物气味的死胡同里,看到了一个缩在垃圾箱旁、裹着破军大衣、面前摆着几本封面模糊的旧书和几个真假难辨的古董小件的摊主。那摊主约莫四十岁年纪,脸颊凹陷,眼神浑浊,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市侩的精明。
沈逸尘停下脚步,蹲下身,随手拿起一本页面泛黄、名为《沪上风月》的旧杂志翻看,压低声音,用带着些许外地口音的官话问道:“老板,打听个事儿。”
那摊主抬起眼皮,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没吭声。
沈逸尘从怀里摸出最后几枚铜板,放在摊主面前:“想问问,这附近,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太平的事儿?或者,有没有什么生面孔,在打听些……比较特别的东西?比如,老物件,或者……跟一些老地方有关的。”
他刻意说得含糊,避免直接提及龙华、青铜等敏感词汇。
摊主看了看那几枚铜板,又上下打量了沈逸尘一番,似乎觉得这生意没什么油水,但又不想完全放弃。他咂了咂嘴,慢悠悠地道:“不太平?这年头,租界里头哪天太平过?至于生面孔打听老物件……”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前两天,倒是有两个穿得像模像样、但眼神忒凶的家伙,在附近转悠,好像是在打听……一栋早就没人住的西班牙式老洋房,叫什么‘憩棠别墅’来着?听说那房子邪性得很,早年死过不少人,一直空着。”
憩棠别墅?沈逸尘心中一动,记下了这个名字。
摊主继续道:“他们还问起过一个……戴着白面具的怪人。”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神秘和恐惧,“说是在龙华那边出现过,神出鬼没的,吓人得很。怎么,你也对那怪人感兴趣?”
白面具!果然!“影煞”的人也在找白面人,或者说,在追踪与白面人相关的线索!他们打听那栋邪性的老洋房,难道那里与白面人有关?
沈逸尘强压住心中的激动,不动声色地问道:“那‘憩棠别墅’,在什么位置?”
摊主指了指斜对面一条更幽深、连路灯都没有的小巷:“喏,从那条巷子进去,走到头,有扇爬满藤蔓的大铁门的就是。不过我劝你啊,少打听那儿,晦气!”
沈逸尘道了声谢,将铜板推过去,起身离开。
他没有立刻前往那栋“憩棠别墅”,而是迅速回到了废弃教堂。信息已经拿到,但贸然前往无异于送死。他需要更充足的准备,也需要阿勇的接应。
回到教堂,阿勇已经醒了,正警惕地守在门口。
“有发现?”阿勇看到沈逸尘回来,连忙问道。
沈逸尘将打听到的消息低声告知。听到“白面具”和那栋邪门的老洋房,阿勇的眼神立刻变得锐利起来。
“我去探探!”阿勇挣扎着就要起身。
“不行!你伤太重!”沈逸尘立刻按住他,“我们等天亮,你先尽量恢复。那地方既然被‘影煞’盯上,必然凶险。我们需要制定计划。”
他将带来的另一个冰冷的窝窝头递给阿勇,自己则靠着墙壁坐下,一边啃着干硬的粮食,一边在脑海中飞速盘算。
“憩棠别墅”……白面人……“影煞”的搜寻……这三者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那栋老洋房,是白面人的一个据点?还是藏着什么他需要的东西?
无论如何,这似乎是目前唯一的、明确的线索。
他再次取出那枚碎屑,感受着那稳定的、微弱的“心跳”。这一次,当他将意念集中在那栋“憩棠别墅”的方向时,那“心跳”似乎……微微加快了一丝?
不是强烈的共鸣,更像是一种……微弱的确认?
难道……婉清那缕残存的意识,或者这碎屑本身,也在指引着那个方向?
这个发现让他精神一振。
他看向窗外,夜色依旧深沉,但距离天亮已经不远。
“阿勇,”他低声道,“天亮后,我再去那别墅附近仔细查看一下地形。你留在这里,照看栓子哥,保持警惕。如果我们判断那里确实有线索,再决定下一步行动。”
阿勇重重点头,虽然不甘,但也知道这是最稳妥的安排。
两人不再说话,在废弃教堂的沉寂与尘埃中,等待着黎明的到来。胸口的碎屑如同黑暗中的灯塔,那微弱却持续的“心跳”,是支撑他们在这孤岛绝境中,继续前行、寻找渺茫生机的……唯一微光。
寻踪之路,已然开启。而前方的“憩棠别墅”,如同盘踞在迷雾中的怪兽,静静地等待着下一个闯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