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光与暗在那方寸之地的上空激烈对冲、湮灭。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只有法则层面最本质的碰撞所引发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寂静撕裂感。空间如同被揉皱的纸张,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光线在其中断折、流淌,又归于虚无。
当那极致的光暗风暴终于平息,水潭上空已空无一物。没有婉清的身影,没有玉簪的碎片,只有尚未散尽的、混合着归藏清灵与归墟死寂的诡异气息,如同大战后的硝烟,缓缓沉降。
白面人踉跄着在十几丈外显出身形,他周身的黑袍已彻底破碎,露出底下那不断扭曲、明灭不定的黑气躯壳,那漩涡般的面部黯淡了许多,甚至边缘处出现了细微的溃散迹象。他死死盯着婉清消失的地方,干涩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与滔天的愤怒:
“疯子……竟然自爆本源,引动法则对冲……”他感受着自身被那对冲力量严重侵蚀、几乎跌落境界的状态,发出低沉的咆哮,“‘钥匙’……竟如此毁了?!不……那点本源未必彻底湮灭……必须找到……”
他猛地转头,那溃散中的“目光”扫过下方那些在法则对冲余波中七窍流血、东倒西歪的灰衣杀手,又望了一眼青铜巨鼎光柱传来的方向,最终化为一道更加淡薄的黑气,带着浓浓的不甘,如同丧家之犬般,朝着芦荡更深处仓皇遁去,甚至不敢再多停留一刻去确认婉清的生死。
下方的灰衣杀手伤亡惨重,能在方才那恐怖对冲中活下来的不足五人,且个个带伤,神魂受创。那瘦小头目挣扎着爬起,看了一眼白面人遁逃的方向,又看了看空荡荡的礁石和依旧翻滚着残余能量的潭水,面具下的脸色难看至极。目标消失,雇主重伤遁走,己方损失惨重……这次任务,彻底失败了。
他恨恨地一挥手,带着残存的手下,迅速消失在芦苇丛中,甚至连同伴的尸体都来不及收拾。
水潭区域,重归死寂。只有潭水还在微微荡漾,潭底那点星辰白光变得极其黯淡,仿佛随时会熄灭。空气中弥漫着毁灭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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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在婉清引动自爆对冲的同一瞬间,远在芦荡另一片茂密区域,正小心翼翼给陈栓子喂水的沈逸尘,心脏猛地一缩,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最重要的一部分被生生剜去的剧痛席卷全身!他手中的荷叶猛地掉落,清水洒了一地。
“婉清……!”他失声惊呼,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水般将他淹没。
一旁的阿勇也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猛地站起身,望向水潭方向,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那边的天空似乎短暂地扭曲了一下,一股令人心悸的波动隐隐传来。
“林姑娘她……”阿勇的声音带着颤抖。
沈逸尘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攥着胸口,大口喘息,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那种灵魂相连般的感应骤然断绝,只有一个可能……
“不会的……不会的……”他喃喃自语,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浑身发软。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陈栓子,身体忽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仅存的右手无意识地抬起,指向水潭的方向,眼角竟渗出了一滴浑浊的泪水。他体内那被婉清以巨大代价强行锁住的生机,似乎也随着那感应的断绝而剧烈波动起来,后背箭伤的黑色再次开始缓慢蔓延!
“栓子哥!”阿勇大惊,连忙按住他。
沈逸尘也被这变故惊醒,他强压下心中的滔天巨痛,扑到陈栓子身边。他知道,现在不是悲痛的时候!婉清用生命为他们换来的逃生机会,不能白白浪费!栓子哥也危在旦夕!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观察陈栓子的状况。鸩羽泪的毒性再次开始发作,必须立刻处理!
“阿勇!帮我按住他!”沈逸尘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我要把箭挖出来!不能再让毒源留在体内!”
没有麻药,没有像样的工具,只有一把匕首和燃烧的意志。
阿勇重重点头,用尽全力按住陈栓子。沈逸尘深吸一口气,将那把匕首在衣襟上擦了擦,对准一支弩箭的伤口边缘,咬着牙,猛地切了下去!
剧痛让昏迷中的陈栓子发出野兽般的闷嚎,身体剧烈挣扎。黑血汩汩涌出。沈逸尘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混合着泪水滴落,他的手却稳得可怕,精准地避开重要的血管和神经,一点点地将深嵌入骨的箭簇连同周围部分被毒素浸染的坏死组织,硬生生剜了出来!
接着是第二支,第三支……
整个过程血腥而残酷。当三支乌黑的弩箭都被取出,伤口处的黑色似乎淡去了一丝,但陈栓子也因失血和剧痛,气息更加微弱。
沈逸尘撕下自己相对干净的内衫布料,用剩下的清水小心清洗伤口,然后将之前采集的、尚未用完的“九死还魂草”剩余茎叶嚼碎,混合着潭边找到的几种有消炎止血功效的普通草药,敷在伤口上,重新包扎。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虚脱,靠在芦苇杆上,看着脸色依旧死灰、但毒素蔓延被暂时遏制的陈栓子,又望向水潭方向,眼中是无尽的悲恸与空洞。
阿勇默默地处理着带血的匕首和污物,气氛沉重得让人窒息。
夜色,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寒冷,更加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被沈逸尘和阿勇的生机牵引,也许是冥冥中的一丝不甘,那散落在陈栓子身边、曾经属于婉清、后来又因共鸣而发光的那粒青铜碎屑,再次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与此同时,远在水潭底部,那几乎熄灭的星辰白光旁,一丝微不可查的、几乎与潭水淤泥融为一体的黯淡流光,如同归巢的萤火,极其缓慢地、艰难地,向着那点白光汇聚而去……
那流光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消散,却带着一丝熟悉的气息,一丝……婉清残留的、未曾完全湮灭的本源印记。
星火已坠,余烬未冷。
在这绝望的漫漫长夜中,这一点几乎不存在的微光,是否还能重新点燃希望?
沈逸尘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望向黑暗的虚空,眼中燃起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弱的光。
他还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但他愿意去相信。
相信那缕跨越生死、执着归来的……余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