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浸透衣衫,泥泞拖拽着脚步。沈逸尘和阿勇背负着陈栓子,在及腰深的芦荡水道中艰难前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芦苇腐烂的腥甜和刺骨的寒意。身后远处,那骤然爆发的短暂交锋死寂,以及随后弥漫开来的、令人窒息的阴寒气息,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们的背脊,让他们不敢有丝毫停留。
“再快一点!”沈逸尘声音嘶哑,肺部火辣辣地痛,但他依旧咬牙催促。他知道婉清正在用生命为他们争取时间。
阿勇一言不发,额头青筋暴起,几乎将陈栓子整个扛在肩上,凭着蛮力与意志在淤泥中奋力跋涉。月光透过芦苇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写满了焦急与决绝。
手心中,那粒属于婉清的青铜碎屑传来持续而稳定的温热,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指引着西北方向。他们只能相信这指引,向着芦荡更深处亡命奔逃。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茂密的芦苇忽然变得稀疏,水面也逐渐变浅,露出一片略微高出水面的、布满黑色淤泥和嶙峋怪石的滩涂。滩涂中央,赫然矗立着半截残破的碑体!
那石碑不知历经了多少岁月,大半截埋没在淤泥中,露出地面的部分也布满了风化和水蚀的痕迹,碑文早已模糊难辨。但奇异的是,石碑的材质,并非寻常青石,而是一种暗沉近乎黑色的石料,在清冷月光下,隐隐反射出一种类似金属的幽光。更让人心惊的是,石碑周围的淤泥中,散落着少许与陈栓子手中、婉清找到的相似的青铜碎屑!
此地不凡!
沈逸尘心中一动,强撑着疲惫,凑近那残碑仔细观察。他用手抹去碑体表面的污泥,指尖触感冰凉刺骨。借着微弱的月光,他勉强辨认出几个残破的、比甲骨文更加古老的象形符号,其中一个,形似一只手掌托举着某种圆形的、散发着光芒的物体,与《归藏札记》中某个提及“承露”、“纳元”的注解图案隐隐对应!
“这里……可能是一处古祭坛遗址,或者……某种阵法的节点?”沈逸尘喘息着推断,眼中闪过一丝惊疑。这荒芜的江滩湿地,竟然隐藏着如此古老的遗迹?而且与青铜碎屑相关?
阿勇顾不上这些,他将陈栓子小心地放在一块相对干燥平整的石头上,急切地看向沈逸尘:“沈先生,现在怎么办?林姑娘她……”
沈逸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看了一眼气息依旧微弱的陈栓子,又感受了一下手心碎屑那坚定不移的西北指向,沉声道:“婉清让我们往这边走,必有深意。我们先在此稍作躲避,等她汇合。阿勇,你警戒,我再看看栓子。”
他蹲到陈栓子身边,解开绷带检查伤口。磺胺似乎抑制了感染的进一步恶化,但断臂处的组织坏死情况依然不容乐观,而且陈栓子失血太多,元气大伤,仅靠磺胺和婉清的混沌之气吊命,绝非长久之计。
“需要补气血、生肌理的好药……最好是年份久远的野山参、灵芝,或者……传说中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奇药……”沈逸尘喃喃自语,眉头紧锁。在这荒郊野岭,战火连天之地,何处去寻这等灵药?
就在他忧心如焚之际,目光无意中扫过残碑脚下那片异常肥沃湿润的黑色淤泥。在那淤泥与石碑的缝隙之间,借着月光,他似乎看到了一株形态奇特的植物!
那植株不过三寸高,通体呈暗紫色,茎秆纤细却显得异常坚韧,顶端分出九片狭长如剑、墨绿近黑的叶片,呈伞状环绕。而在九片叶子的中心,托举着一颗仅有黄豆大小、颜色殷红如血、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搏动的果实!
这植株的形态,与教堂祭坛那株“幽冥引路花”截然不同,少了几分妖异,多了几分中正平和的灵秀之气。尤其是那九叶托举血果的形态,让沈逸尘猛然想起《归藏札记》某一页夹缝中,用朱砂匆匆绘下的一幅草图旁的注记——
“九死还魂草,阴极阳生之地,汲月华而生,纳地脉而死,九叶一轮回,血果蕴生机……乃吊命续魂之圣品……”
九死还魂草?!竟然是这等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灵药!而且恰好就在这古老的残碑之下!
沈逸尘心脏狂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巧合?还是这残碑与碎屑的指引,冥冥中就是为了将他们引向这救命的灵药?
他来不及细想,也顾不上危险,连忙对阿勇道:“阿勇!快!看那里!把那株草连根小心挖出来!小心那颗红色的果子!”
阿勇顺着指引看去,虽然不识灵药,但见沈逸尘如此激动,心知必定是救命之物,立刻拔出匕首,小心翼翼地上前,屏住呼吸,开始挖掘那株“九死还魂草”。
就在阿勇即将触碰到植株根部的瞬间——
“嗖!”
一道凌厉的破空之声骤然袭来!并非来自他们逃来的方向,而是来自侧前方的芦苇丛中!一支淬毒的弩箭,如同毒蛇吐信,直射阿勇的后心!
还有埋伏?!
沈逸尘骇然失色!阿勇正全神贯注挖药,根本来不及反应!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青影如同鬼魅般从另一侧的芦苇丛中电射而出!后发先至,在弩箭即将命中阿勇的前一刹那,一道混沌之气包裹的手掌精准地拍在了箭杆之上!
“咔嚓!”弩箭应声而断!
婉清的身影显现出来,她脸色苍白,气息有些紊乱,显然方才摆脱追兵和白面人的气息锁定并不轻松。她目光冰冷地看向弩箭射来的方向,那里,一道黑影正迅速没入芦苇深处,消失不见。
“还有其他人……”婉清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疲惫与凝重。除了白面人和之前的追兵,这芦荡里,还藏着第三股势力!
阿勇惊出一身冷汗,回头看到婉清,大喜过望:“林姑娘!你没事!”
“我没事。”婉清快步走到残碑前,看了一眼那株完整的“九死还魂草”,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对阿勇道,“快,把药采下来!”
她又看向沈逸尘:“此地不宜久留,白面人很快会追来,刚才那放冷箭的也不知道是什么路数。给栓子哥服下药,我们立刻离开!”
阿勇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将“九死还魂草”连根挖出,尤其是那颗殷红的血果,完好无损。
沈逸尘接过灵草,依照札记中模糊的记载,摘下那颗血果,将其小心撬开陈栓子的牙关,把里面如同血露般的汁液滴入他口中,又将剩下的果肉和部分茎叶捣碎,敷在他断臂的伤口处。
药力入口及体,昏迷中的陈栓子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脸上骤然涌起一股不正常的潮红,但随即,他那原本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的呼吸,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粗重有力起来!断臂伤口处,那坏死组织的颜色似乎也淡化了一丝,隐隐有了一丝极淡的肉芽萌发的迹象!
果真神效!
三人见状,心中稍安。
“走!”婉清毫不迟疑,再次背起陈栓子。她感受了一下手心碎屑的指向,那温热感依旧指向西北,但似乎……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急切了?仿佛前方有什么东西正在召唤。
她看了一眼那半截残碑和散落的青铜碎屑,心中隐隐有种预感——这片芦荡深处隐藏的秘密,恐怕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惊人。而白面人、冷箭手,以及这救命的“九死还魂草”,都只是冰山一角。
没有时间探究,追兵将至。四人再次启程,踏着淤泥,迎着微弱的月光,向着芦荡最深处的未知,义无反顾地走去。
身后,残碑静默,如同一个亘古的守望者。而前方的黑暗,则隐藏着更多的杀机与……可能决定一切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