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江水不断拍打着婉清的腿,寒意刺骨,却远不及心头那万丈深渊般的冰冷与空茫。逸尘最后那个温柔而决绝的笑容,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刻在她的视网膜上,每一次眨眼都在灼痛。
他没能出来。
为了他们,他留在了那片黑暗冰冷的水狱,留在了陈世昌的魔爪之下。
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几乎要将她纤细的精神彻底冲垮。她跪在冰冷的鹅卵石上,身体因哭泣和寒冷而剧烈颤抖,发出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
就在这意识几乎要涣散的边缘,发髻间那失而复得的温热触感,如同一根细微却坚韧的丝线,将她从彻底崩溃的悬崖边缓缓拉回。
不是幻觉。
她颤抖的、被江水泡得发白起皱的手指,再一次,小心翼翼地触碰发髻。
触感真实。温润、微凉、却又内蕴着一丝奇异的暖流。那支白玉簪,它真的回来了!完好无损,仿佛之前的崩碎与失落只是一场噩梦。唯有簪体内那道深刻的裂痕中,缓缓流转的、如同拥有生命般的暖白色光华,无声诉说着发生的奇迹与改变。
这超乎理解的景象,暂时压过了滔天的悲伤,带来一种近乎麻木的震惊。它怎么回来的?为何回来?这光华又是什么?
无数疑问还未来得及细想,身旁一声痛苦压抑的呻吟将她的注意力猛地拉回现实。
是周砚秋!
他半个身子还浸在江水里,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发紫,身体无意识地蜷缩着,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不祥的杂音。右肩的伤口被污水浸泡,边缘已经开始发白肿胀。情况危殆!
另一边,苏锦娘面朝下趴在浅水处,一动不动,仿佛早已失去生机。
不能再沉湎于悲伤了!还有人需要她!逸尘用自己换来的生机,绝不能就此断绝!
这个念头如同强心针,瞬间注入了婉清近乎枯竭的身体。她猛地抹去脸上的泪水和江水,连滚带爬地扑到周砚秋身边。
“周先生!周先生!”她试图唤醒他,声音沙哑。
周砚秋毫无反应,只有眉头因剧痛而紧紧蹙着。
必须立刻离开这冰冷的江水!必须找到地方救治他们!
婉清咬紧牙关,环顾四周。这里是一片荒芜的江滩,远处是扭曲诡异的城市轮廓,近处只有嶙峋的乱石和浑浊的江水,看不到任何人烟或遮蔽物。陈世昌的人随时可能从水下管道口或其他地方追出来!
她尝试拖动周砚秋,但他沉重的身体远非她一个弱质女流能够拖动。绝望再次袭来。
就在这时,她发间的白玉簪,那裂痕中的暖白光华,似乎微微明亮了一丝。与此同时,一股极其微弱却清晰的指向性意念,再次浮现在她的心间——
并非来自遥远的南洋,而是源自…左前方,江滩尽头那片废弃的码头设施方向!
那意念不再是沈逸尘的焦灼与思念,而是一种…沉稳的、带着一丝善意的关注?仿佛有一个沉默的观察者,正在那个方向,注视着她,并向她发出无声的指引。
是谁?是敌是友?是那个神秘的狙击手吗?
婉清的心脏再次提紧。但此刻,她已别无选择。任何一丝可能,都必须抓住!
她再次尝试拖动周砚秋,这一次,不知是从哪里涌出的力气,或许是求生意志的爆发,或许是那白玉簪微妙加持,她竟然勉强将周砚秋从水里拖上了稍高一点的鹅卵石滩!
她剧烈喘息着,又奋力将昏迷的苏锦娘也拖了上来。
完成这一切,她几乎再次虚脱。
不能停下!她强迫自己站起,按照那意念指引的方向,踉跄着向前走去,试图寻找救援,或者至少是一个能暂时藏身的地方。
没走多远,前方江滩尽头,一堆巨大的、锈蚀报废的龙门吊阴影下,一个低矮的身影缓缓站了起来。
那人穿着一身沾满油污和灰尘的工装,头上戴着破旧的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他手里没有拿武器,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看着婉清。
婉清猛地停住脚步,心脏狂跳,手下意识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那把手枪早已在混乱中失落。
那人似乎看出了她的警惕,缓缓抬起一只手,做了个“停下”和“安静”的手势,然后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婉清来的方向,最后指向身后更远处一个几乎完全坍塌的旧仓库。
没有恶意。那沉稳的意念似乎正是来自此人。
婉清犹豫了片刻,回头看了看奄奄一息的周砚秋和苏锦娘。最终,她咬了咬牙,朝着那人点了点头。
那人也不再废话,转身快步走向那坍塌的仓库。婉清连忙跑回周砚秋和苏锦娘身边。
很快,那人去而复返,还推来了一辆极其破旧、却还能使用的板车。他沉默地帮助婉清,将周砚秋和苏锦娘小心地抬上板车,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将他们推向了那座废墟仓库。
仓库内部比外面看起来稍好一些,有一个角落尚未完全塌陷,勉强可以遮风挡雨。那人将板车推入这个角落,又从一堆废弃物后面拖出一个隐藏的、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木箱,里面竟然有一些干净的旧布、一小瓶烧酒、甚至还有一点干净的清水和硬饼。
他依旧沉默,开始熟练地检查周砚秋和苏锦娘的伤势。他先给周砚秋清洗了伤口,然后倒上烧酒消毒,最后用干净布条重新包扎。动作专业而迅速,显然不是第一次处理伤口。
处理完周砚秋,他又检查了苏锦娘。苏锦娘的情况更糟,面色灰败,呼吸微弱,身体冰冷。那人眉头紧锁,迅速将她湿透的外衣脱掉,用干燥的旧布将她紧紧包裹起来,又试图给她灌一点烧酒暖身,但她牙关紧闭,几乎喂不进去。
婉清在一旁紧张地看着,想帮忙却不知从何下手。她看着这个沉默的陌生人,心中的疑虑稍减,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多谢…多谢先生救命之恩…”她哽咽着低声道。
那人动作顿了一下,微微摇了摇头,依旧没有开口。他做完能做的一切,才退后一步,靠在墙壁上,似乎在休息,也似乎在警惕外面的动静。
直到这时,他才稍稍抬起了点帽檐。
借着从废墟缝隙透入的诡异天光,婉清看到了一张饱经风霜、布满深刻皱纹的脸,看上去约莫五十多岁。他的眼神异常沉稳,甚至有些麻木,但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和…沧桑。
他的目光在婉清脸上停留了片刻,特别是在她发间那支白玉簪上停顿了一下,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惊讶、了然、甚至是一丝…敬畏?但很快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他没有问他们的来历,没有问仇家是谁,仿佛对这一切早已司空见惯。
“先生…请问高姓大名?日后必当厚报…”婉清再次开口。
那人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低沉,如同磨损严重的砂纸:“叫我老彼得就行。以前是这码头的维修工。”他指了指外面,“都这样了,报不报的,没啥意义了。活着再说。”
他的目光转向昏迷的周砚秋和苏锦娘:“你男人伤很重,失血太多,能不能挺过去,看老天爷。这位女同志…怕是伤了内腑,又冻又呛水,情况更麻烦。我这里就这么点东西,救不了命。”
他的话很直白,甚至有些残酷,却也是事实。
婉清的心再次沉了下去。希望刚刚出现,却又被现实狠狠掐灭。
她看着气息奄奄的周叔叔和苏姨,又想到生死未卜的逸尘,巨大的无助感几乎将她吞噬。
她下意识地抬手,握住了发间的白玉簪。那温润的触感和内蕴的微光,似乎带来一丝微弱的慰藉。
老彼得的目光再次落在她的簪子上,忽然没头没尾地低声说了一句:“这世道变了…有些老物件,也跟着醒了。是福是祸,难说得很。”
婉清心中猛地一动,看向他:“您…您知道这簪子?”
老彼得却闭上了嘴,不再多言,只是重新压低了帽檐,恢复了沉默,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的呓语。
废墟之外,城市的疯狂喧嚣依旧。废墟之内,暂时得以喘息,却依旧面临着死亡的威胁和未卜的前路。
玉簪重归,指引她遇获援手,但代价是永失所爱。
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下去?周叔叔和苏姨能否挺住?逸尘又身在何方?
残垣断壁间,微光如豆,映照着迷茫的前路与沉甸甸的责任。婉清握紧玉簪,感受着那丝微弱的暖流,眼中悲伤依旧,却渐渐燃起一丝绝不屈服的坚韧。
她必须活下去。为了还在身边的人,也为了或许尚存一线生机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