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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南境义诊年

建元二十一年,三月初三,上巳节。

晨光熹微,东海之滨,一个名叫“白沙湾”的小渔村外。我们的莲花楼静静地停泊在一处背风向阳的山坡缓坡上,车轮下是厚实的、被海风磨圆的砾石。从这里向东方极目远眺,视野豁然开朗——下方是一片延展向天际的、在初升旭日下泛着细碎而温柔金光的银色沙滩,沙质细腻如粉。更远处,便是那无穷无尽、由近岸的碧绿渐变至远方的深蓝、最终与澄澈天空水乳交融的浩渺大海。海风带着浓郁的、咸腥而湿润的气息,自大洋深处强劲地吹拂而来,带着早春的微凉,将车厢外挂着的几串用于驱虫防潮的艾草、苍术干药草吹得轻轻摇晃,发出簌簌的声响,与不远处海浪冲刷沙滩那永不停歇的、舒缓而有节奏的哗哗声,交织成一首属于海滨的晨曲。

车厢内,光线还有些朦胧。我正对着矮几上最后一份来自南境的草药标本,做着最后的核对、干燥度检查和封装。这是一株我们在南境湿热雨林中发现的、名为“滴水观音”的植物干燥叶片,叶片肥厚,脉络清晰,即便在干燥后仍能看出其原有的润泽感,边缘微微卷曲。我小心翼翼地用柔软的棉纸将其包裹好,放入一个特制的细长扁木匣中。木匣内已经整齐排列着数十个类似的棉纸包,每个纸包上都用工整的小楷标注着名称、采集时间地点、以及我们初步判定的主要功效。旁边的小书架上,则摞着厚厚几大本已经装订好的笔记手稿——那是《南境瘴疠医药见闻录》的完整初稿,以及配套的、李莲花亲手绘制的数十幅草药精细白描图谱。车厢里,尚未散尽的墨香混合着海风特有的咸味、以及各种干燥药材的复杂气息,氤氲成一种奇特而令人无比安心的氛围,仿佛将过去一年多的艰辛跋涉、惊险发现与深沉思考,都凝固在了这方寸之间。

车帘被轻轻掀开,带进一股更清凉的海风。李莲花弯腰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粗陶碗,碗里是热气腾腾、米粒晶莹的鱼片粥,粥面上撒着切得细细的翠绿葱花和几粒油炸过的金黄蒜末,香气随着热气蒸腾而起,瞬间勾起了食欲。“先吃点东西。”他将碗递给我,声音温和,“海边的早晨风大湿重,吃饱了驱驱寒湿,身上才暖和,脑子也清醒。”

我放下手中的标本和棉纸,接过温热的陶碗。粥熬得恰到好处,米粒开花,汤汁稠滑,鱼片是极新鲜的,雪白柔嫩,入口即化,带着海鱼特有的鲜甜。温热的米粥顺着喉咙滑下,立刻驱散了车厢内微凉的潮气和清晨的些许疲惫。“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我边小口吃着粥,边说道,目光扫过车厢里那些整齐码放的木匣、书稿和整理好的行囊,“完整的草药标本,一共七十二种,都已干燥处理,封装完毕。完整的、具有代表性的病例记录,三十八例,从瘟疫到虫毒,从中毒到遗传怪病,都整理在案了。针对南境常见疾病的防治摘要,写了十五篇,力求通俗易懂。还有你设计的那些简易净水装置、防虫药囊、以及改善居住环境的图纸,一共七套,也都绘制清晰,附上了制作说明。”这些,是我们深入南境瘴疠之地近一年,用脚步丈量、用眼睛观察、用双手救治、用头脑思考,所换来的最宝贵的结晶。

李莲花在我对面坐下,也端起了自己的那碗粥,目光同样扫过车厢里这些沉甸甸的“收获”,眼中流露出一种深邃的、如同大海般平静而满足的神色。“这一年,穿林渡水,翻山越岭,所见所闻,所历所治,确实远超我们最初南下时的预想。”他舀起一勺粥,却没有立刻送入口中,而是顿了顿,抬眼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征询与思索,“南境瘴疠,东海风涛,我们都见识过了,也留下了记录。接下来……还有什么地方,是我们想去看看、想去记录的吗?还是说,这一路的积累,已经到了需要停下来,好好消化沉淀的时候了?”

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目光再次投向车窗外那片无垠的、在晨光中变幻着色彩的蔚蓝。我们来到这东海之滨的白沙湾,已近三个月光阴。最初驱使我们来此的,正是对这片与内陆迥异天地的好奇——想亲身感受海风湿邪对人体的侵扰,想见识那些只存在于渔民歌谣和零散记载中的海产药材,也想知道世代以海为生的渔民们,又会承受着怎样独特的病痛。

这三个多月,我们轮流在附近的几个小渔村驻足。为饱受海风关节炎、日晒疮、以及那种比寻常晕船更为顽固难愈的“海晕症”(一种类似美尼尔氏综合征的眩晕、呕吐、平衡障碍)折磨的渔民们义诊施药;也虚心向那些皮肤黝黑、笑容淳朴、对大海了如指掌的老渔民们请教,学习辨识一些他们口口相传、代代使用的海藻、贝壳类药材:比如可以化痰软坚散结、治疗“大脖子病”(甲状腺肿)的海带、昆布;能制酸止痛、收敛固涩、用于胃痛泛酸、遗精滑泄的牡蛎壳、瓦楞子;有收敛止血、制酸敛疮之效,可用于外伤出血、胃溃疡的乌贼骨(海螵蛸);甚至还有一种被晒干研末、外敷可治小儿鹅口疮的奇异海星……这些,都极大地丰富了我们的药材认知,也让我们对“因地制宜”有了更深的理解。

这里的百姓,或许是因为常与浩瀚无常的大海打交道,性格普遍比南境深山里那些被瘴疠和贫苦压得有些沉默的村民更为开朗、健谈、豁达。生活虽不富裕,靠天吃饭,风险常在,但他们乐天知命,热情好客。我们教他们一些预防海上常见病、处理简单外伤的方法,他们也毫无保留地教我们辨识潮汐、看云识天气、甚至带我们赶海,将最新鲜捕获的鱼虾蟹贝做成最地道的渔家菜,热情地邀我们品尝。那种浓郁的、带着海腥味的人情,让人倍感温暖。

三个月,足以让我们对滨海地区的常见病症、特色药材、以及渔民的生活与健康状态,有了颇为深入和具体的了解。心中那份因“未知”而起的探索渴望,似乎也得到了相当的满足。是时候,为这段漫长而充实的“南境义诊年”,画上一个暂时的句点了。

“南境的山林沼泽,东海的波涛沙滩,我们都走过了,看过了,也记下了。”我喝完最后一口鲜美的鱼片粥,将陶碗轻轻放在矮几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碗沿,“内陆的平原、丘陵、河谷,我们在来时的路上也多有涉足。这个世界的山川地理脉络、南北风土差异、以及随之而来的千姿百态的疾病与药材,我们心中,已然有了一个大致的、立体的轮廓。《琅琊本草拾遗》——如果我们决定以此命名我们正在编纂的这部书——的骨骼框架,也在这一路行医采药、观察思考中,逐渐清晰了起来。”

我停顿了一下,整理着思绪,缓缓说出心中盘旋已久的想法:“我在想……或许,是时候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一段时间了。不是像在榕城那样短暂的整理,而是一段相对长期的、安静的、不受过多干扰的时光。我们需要把这一年多来,散落在无数笔记、草图、记忆和标本中的所见所学,像淘金一样,细细地筛选、归纳、提炼、串联;需要静下心来,将这些零散的珍珠,打磨、钻孔、穿线,真正编纂成一部体系相对完整、内容详实可靠、或许能对后来者有所启发和帮助的书籍。游历是积累,而着书,是沉淀与升华。”

李莲花静静地听着,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深以为然的神色。他点了点头,将空碗放到一边,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车厢壁板上轻轻叩击着,发出低沉而有节奏的轻响。“我也正有此意。”他开口道,声音平稳而清晰,“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行路是为了开阔眼界,丰富见闻,验证所学;而最终,总需要停下脚步,静坐斗室,将万里路上的风霜雨雪、人情冷暖、草木虫石,一一消化,融会贯通,提炼成属于自己的、系统的见解与知识。这着书立说,便是最好的沉淀方式。”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略带调侃的笑意:“而且,不瞒你说,我们的这位‘老伙计’——”他拍了拍身下的车厢板,“还有我们这两个‘老伙计’,”他指了指自己和我,“经过这一年多从琅琊山到南境瘴乡、再到这东海之滨的万里奔波,也着实需要找一个地方,好好地‘休养生息’一番了。莲花楼各处关节都需要一次彻底的检修养护;而我们,虽然仗着年轻和些微修为底子,身体无恙,但这一年多精神上时时紧绷、应对各种突发状况、探索未知地域的耗神,也确实需要一段时间,来舒缓、沉淀、恢复清明。一张一弛,方是文武之道,也是养生、治学之道。”

他的话,说到了我的心坎里。游历固然令人兴奋,但长期的奔波与不确定性,也确实消耗心神。我们需要一段稳定的、可以掌控节奏的时光,来反刍、消化、创造。

“那……我们去哪里安顿呢?”我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想,“回金陵?或者江左我们最初落脚的那个小镇?那里我们毕竟熟悉,人际往来、采买物资、查阅资料都相对方便。”

李莲花却缓缓地摇了摇头,目光变得悠远,仿佛在回忆着什么:“既然决定要静心着书,我想,还是找一个更清净、更贴近自然本身、更少尘世纷扰的地方为好。远离城镇的繁华喧嚣,减少不必要的人情往来,让心真正沉静下来,才能凝神聚气,心无旁骛地投入思考和创作。”他指尖的叩击停了下来,转向我,眼神清亮,“你还记得吗?大约半年前,我们从南境北上,准备来东海时,曾路过一片山势不高、但林木异常葱郁秀美的丘陵地带?那里好像叫‘翠微山’,属于南境与东海交界之处,气候温润。我们当时急着赶路,只是匆匆一瞥,但我隐约记得,在半山腰云雾缭绕处,似乎能看到一些废弃的屋舍轮廓和零星的田垄痕迹,像是不知何年何月曾有人隐居于此,后又荒弃了。那地方离官道不算太远,取水、砍柴、下山采买应当都还方便,但又有山峦林木隔绝,足够幽静。不如……我们去那里看看?若是真有合适的地方,稍加修葺,便是绝佳的着书隐居之所。”

翠微山……我仔细回想,记忆的画卷缓缓展开。是的,有那么一片地方,群山起伏的线条格外柔和,满山遍野是深深浅浅的绿,竹海与松涛相连,山间有溪流如银练闪烁。当时马车经过,只觉得清风拂面,满眼苍翠,令人心旷神怡,确实是个风景殊胜的所在。若真有废弃的屋舍可资利用……

“好。”我几乎没怎么犹豫,便做了决定,“就去翠微山。找一个合适的地点,修葺几间能遮风挡雨的屋子,把莲花楼也好好整修一番。我们一边静心整理书稿,将游历所得系统编纂;一边也可以就近探索翠微山本身的草木物产,或许还能为我们的《拾遗》增添新的一章。着书与采药,静思与探索,在那里或许能完美结合。”

计划一旦定下,心中便如同有了锚点,不再飘摇。我们不再如往日游历般,眷恋某一处的风景或人情,而是迅速行动起来。第二日清晨,我们便辞别了白沙湾那些热情挽留的渔民,许诺他日若有机会定回来看望,然后驾着承载了无数收获与回忆的莲花楼,掉转方向,朝着西南内陆,朝着那片记忆中的苍翠山峦——翠微山,坚定而轻快地驶去。

回程的路,因为目标明确,不再有探索未知时的迟疑与频繁停留,速度快了许多。但医者的本能并未因归心似箭而泯灭。沿途若遇到面有病容、主动拦车求助的行人商旅,或是打听到某个村落有疑难病症无人能治,我们依然会停下来,能帮则帮。只是心态已然悄然变化,少了几分初入南境时那种急切想要见识一切、验证一切的好奇与冒险精神,多了几分历经沉淀后的从容、笃定与安然。每一次诊治,都更像是对过往所学的一次温故与提炼,对未来着书内容的一次具体素材积累。

十日后,当熟悉的、湿润中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再次充盈肺腑,当眼前再次出现那片如波浪般起伏、绿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的苍翠山峦时,我们知道,翠微山到了。

翠微山,果然不负其名,也不负我们的记忆与期待。

山势确乎不高,最高的峰峦目测也不过二三百丈,但其妙处在于连绵起伏,层次丰富。远望如一道道凝固的碧浪,由近及远,颜色由翠绿渐变为青黛,最终融入天际的淡蓝。山体覆盖着极其茂密的植被,近处是郁郁葱葱的竹林,修竹万竿,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如私语般的声响;稍高处,则是苍劲的松林、柏树林,间或夹杂着一些阔叶树种,此刻正值春末,许多树上开着不知名的繁花,白的、粉的、紫的,星星点点,如同给绿色的山峦披上了锦绣的衣衫。数条清澈的山溪从不同方向的山谷中蜿蜒流出,水声潺潺,在阳光下闪烁着碎银般的光芒,最终汇入山脚下的河流。空气中弥漫着竹叶的清香、松脂的微辛、泥土的芬芳,以及各种山花交织而成的、难以言喻的甜香,深吸一口,仿佛能将肺腑中残留的最后一丝尘埃与疲惫都洗涤干净。

我们放慢了车速,驾着莲花楼,沿着一条依稀可辨、被荒草和落叶半掩的旧时小径,小心翼翼地向山里驶去。车轮碾过松软的腐殖土和裸露的树根,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林间光线斑驳,鸟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清脆悦耳,更显山深人静。

约莫向山里走了半个多时辰,地势渐趋平缓。在一处坐北朝南、背靠山壁、前有缓坡、侧有茂密竹林半环绕的向阳坡地上,我们发现了寻觅已久的目标——一片明显有人工痕迹的废弃院落。

院落占地不大,约莫半亩见方,依着山势的缓坡而建。主体是几间用当地常见的青灰色石块混合黄泥垒砌而成的屋舍,木质的梁柱和椽子裸露在外,颜色深褐,显然有些年头了。屋顶原本覆盖的茅草早已腐烂脱落了大半,只剩下稀疏的草梗和裸露的椽子,有几处甚至能看到天空。墙体也有几处坍塌,石块散落在地,爬满了青苔和藤蔓。然而,院落的基本格局尚存:一圈低矮的、同样由石块垒成的院墙(大多已倾颓),一道歪斜的、用粗大原木钉成的院门(只剩半边挂在门轴上),院中一口用大块青石精心砌成、井沿被磨得光滑的水井(探头看去,井水幽深,映着天光,清澈见底),以及屋后一小片明显曾经被开垦过、如今却长满了齐膝深荒草和灌木的平地,大约是昔日的菜园或药圃。院子前方,因地处半山腰,视野颇为开阔,可以越过层层树梢,远眺山脚下大片平整的田野、蜿蜒如带的河流,以及更远处那条连接着外部世界的、细线般的官道。然而,由于院前有数丛茂密的修竹和几株高大的松树自然掩映,从山下望去,这院子又十分隐蔽,不易察觉。

“就是这里了。”李莲花率先跳下车,绕着这废弃的院落缓缓走了一圈,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屋舍的结构、地基、水源、以及周边的环境。片刻后,他停下脚步,脸上露出满意的、尘埃落定的神色,“房子是旧了些,破败得厉害,但主体结构,尤其是承重的石墙和主要的梁柱,依然坚固,没有歪斜或严重腐朽的迹象。 地基看来也打得扎实,背靠山壁,排水应该没问题。有这口活水井,水源无忧。这片坡地平整,足够我们修葺房屋、开辟药圃、晾晒药材。离山下最近的村子(我们来的路上曾远远看到炊烟)估计也就五六里路,下山采买补给不算太麻烦。最重要的是——”他深吸了一口山间清冽的空气,“这里足够安静,远离尘嚣,只有风声、水声、鸟声、竹声,正是潜心学问、整理思绪的绝佳之地。”

我也下了车,站在院中,感受着周遭的气息。阳光透过竹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照在长满青苔的石块和荒草上。空气中除了草木清香,还有一丝老屋特有的、混合了木头霉味和泥土气息的陈旧味道。但这味道并不让人厌烦,反而透着一种时光沉淀后的宁静与沧桑。这里没有南境的湿热窒闷,没有海边的咸腥劲风,只有山中的清润与安然。确实,是个能让人心很快沉静下来的地方。

“好。”我点点头,心中也涌起一股在此安顿下来的渴望,“就是这里了。虽然破败,但骨架尚存,修葺起来应该比从头新建省力得多。我们亲自动手,再请些山下村里的工匠帮忙,很快就能让它焕然一新。”

主意已定,我们不再犹豫,当即便开始筹划如何将这片废墟,改造成我们未来一段时间的“翠微山居”。

接下来的日子,忙碌、充实,且充满了一种亲手建造家园的踏实与喜悦。

首要任务是解决住的问题。我们仔细勘察了那几间破屋,最终选定两间位置最好(向阳、干燥)、结构最完整(墙体无大裂缝、主梁无腐朽) 的正屋,作为日后居住和工作的核心区域。一间计划作为卧室,另一间则打通隔断,改造成宽敞的书房兼诊室(尽管我们未必会在此经常行医,但保留一个可以随时应对紧急情况的空间,是医者的习惯)。旁边一间稍小、但屋顶相对完好的厢房,则规划为厨房和日常储物间。

李莲花负责与外界联络和材料筹备。他驾着莲花楼下山,去了最近的那个名叫“柳树沟”的村落,找到了村里的里正和几位看起来手艺不错的木匠、泥瓦匠老师傅,说明了我们想在山上废弃老屋定居、并请他们帮忙修葺的意愿,并给出了合理的工钱。山民淳朴,听闻是两位大夫要在此着书立说,肃然起敬,又见李莲花谈吐不俗,态度诚恳,很快便应承下来。李莲花又随他们去附近的集镇,采买了修房所需的主要材料:新的、笔直结实的杉木作为梁椽补充;厚实防水的茅草(特意混合了驱虫的艾草、香茅等);石灰、细沙、麻刀(用于调合抹墙的灰泥);新的门板、窗棂;以及一些必要的铁钉、工具等。

我则留守山上,负责前期的清理和规划工作。戴上手套,拿起柴刀和锄头,我开始清理院中及屋内的荒草、垃圾、以及坍塌的碎砖乱石。这是一个需要耐心的体力活。荒草盘根错节,藤蔓缠绕着断壁残垣,屋内积了厚厚的尘土和鸟兽粪便。我一点点地清理,将还能用的石块归拢,将垃圾拖到远处集中处理。同时,我也在心中规划着:水井旁可以移栽几丛薄荷、鱼腥草,既美观又实用;屋后的荒地要分成几畦,哪些用来种植常用的草药(如金银花、菊花、薄荷、紫苏等),哪些可以种些易活的蔬菜(如青菜、萝卜);院子哪个角落适合搭建一个简易的凉棚,用来处理药材、休息乘凉;莲花楼该停放在哪里,既方便取用物品,又不妨碍日常活动……

修葺工程正式开始时,小小的山居顿时热闹起来。请来的两位老木匠和一位泥瓦匠,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师傅,手脚麻利,话不多,但干活极其认真踏实。李莲花也挽起袖子,全程参与,既是监工,也是学徒和帮手。我和请来的一位村里帮忙做饭的大婶,则负责一日三餐和茶水供应,确保工匠们能吃上热乎的饭菜。

屋顶的旧茅草被彻底清除,腐烂的椽子被替换,新的、混合了驱虫草药的厚实茅草被一层层仔细铺上、绑扎牢固;坍塌的墙体被拆除,用新调和的石灰黄泥重新砌筑、抹平;破损的门窗被卸下,换上合页灵活、开关顺滑的新门窗;屋内的地面被重新夯实,铺上了干燥的竹席和草垫;墙壁也用石灰水仔细粉刷过,显得明亮整洁。

莲花楼的全面检修则由李莲花亲自负责。他花了整整半个月时间,将马车移到院侧一处平整的树荫下,像对待老朋友一般,对它进行了一次从里到外、无比细致的“体检”和“疗养”。磨损严重的车轮被换成全新的硬木包铁轮;车轴、轴承处上了厚厚的、特制的防锈润滑油脂;车厢底板和侧板有几处因潮湿和虫蛀出现了朽坏,被他小心地挖补、加固,并重新刷上多层防水的桐油;车厢内部,根据我们今后可能以固定居住为主、偶尔短途出行采药的需求,重新调整了储物结构,将最常用的一些药材、工具、书籍移到了屋内,车厢里则更多地用来存放备用的物资、不常用的标本、以及一些珍贵的原稿副本。经过他的巧手,莲花楼仿佛重获新生,桐油的气味在阳光下缓缓散发,车身在斑驳的树影下闪着温润沉稳的光泽。

与此同时,我也没闲着。趁着房屋修葺、工匠们忙碌的间隙,我背上药锄和特制的标本夹、笔记本,开始对翠微山进行初步的探索和熟悉。我沿着屋后的小径向山里走,辨认着沿途的植物。山中果然物产丰饶,许多常见的草药在这里长得格外茂盛:金银花的藤蔓爬满了灌木丛,黄白相间的花朵散发着清甜的香气;夏枯草在路边的石缝中挺立着紫褐色的花穗;车前草肥厚的叶片铺满湿润的洼地;益母草、丹参、柴胡……也随处可见。我还发现了几种在之前的游历中未曾见过、或形态略有差异的植物:一种叶片对生、开着一串串蓝紫色小花的草本,揉碎后有一种类似薰衣草的宁静香气,我暂且记录下来,准备日后观察其效用;一种结着红色浆果的矮小灌木,浆果尝之极酸,但回味甘凉,或许有生津止渴之效?每一次发现,都让我感到欣喜,并详细记录其形态、地点、气味味道,为未来的《拾遗》增添新的素材。

一个月后,当最后一块墙皮被抹平,最后一扇窗户被安装妥当,最后一批建筑垃圾被清理运走,我们的“翠微山居”终于焕然一新,初具雏形。

青石垒砌的院墙被修补完整,虽不整齐划一,却有一种古朴的野趣。新换的厚重木门紧闭着,将山居的宁静守护在内。走进院门,眼前是一个干净整洁的青石小院。几间修葺一新的屋舍白墙灰瓦(瓦是李莲花后来特意去山下窑厂定制的青瓦),掩映在摇曳的翠竹与苍松之间,显得简朴而雅致。院中那口古井旁,我移栽的几丛薄荷和鱼腥草已经成活,绿意盎然,散发着清爽的气息。屋后,那片荒地已被开垦成整齐的几畦,一畦撒上了金银花、菊花、薄荷的种子,一畦种上了易活的青菜和萝卜,边缘还用竹枝编成了矮篱笆。院子一侧,李莲花和工匠们用剩下的木料和茅草,搭起了一个宽敞的凉棚,下面摆放着简陋但结实的石桌石凳,这里将成为我们日后处理药材、休息、甚至临时诊病的场所。而我们的忠实伙伴莲花楼,则静静地停放在院子另一侧的平整树荫下,车身光洁,仿佛随时准备着,但又安然地享受着这难得的安定。

我们终于有了一个真正的、可以称之为“家”的、稳固而安宁的固定居所。这里不再是我们匆匆路过的驿站,而是我们将要在此思考、创作、生活、并与这片山水草木共同呼吸的根基之地。

安顿下来的第一件要事,便是将我们从南境、东海、乃至更早的游历中积累的所有资料、笔记、标本,分门别类,妥善安置,为接下来的着书工作奠定坚实的基础。

书房——那间被打通后变得格外宽敞明亮的正屋——成了我们工作的核心。李莲花亲手设计和请木匠打造了几个顶天立地的大书架,靠墙而立,用的都是山中老杉木,散发着淡淡的木材香气。书架上,按照我们初步拟定的框架,整齐地码放着《南境瘴疠医药见闻录》的完整手稿、配套的数十幅草药精细图谱、沿途记录的各种疑难病例笔记、收集到的一些地方志和民俗资料残卷,以及那几十个装着珍贵标本的扁木匣。每个木匣都贴上了详细的标签,便于检索。窗前,则安置了一张异常宽大的书案,是用一整块厚实的柏木板打磨而成,光滑如镜,上面摆放着文房四宝、大小不一的毛笔、各种颜色的颜料(用于绘图)、镇纸、笔架,还有李莲花特意为我找来的一块表面极为光滑平整的黑色石板,可以用来临时摊开大型的图纸草图,或者晾干刚绘制完的、墨迹未干的图谱。

至此,我们生活的重心,彻底从“在路上”的跋涉与探索,转向了“在案头”的静心思考与系统着述。

然而,着述绝非简单的资料堆砌或照抄笔记。它是一项需要极强逻辑性、系统性、创造性和严谨态度的艰巨工程。我们首先要解决的,便是《琅琊本草拾遗》(我们最终确定了这个书名,意在拾取主流本草遗漏或未详的、带有地域特色的医药知识)的整体框架和编写体例。

传统的本草着作,多以药物的自然属性(草、木、果、菜、虫、鱼等)或功效(解表、清热、补益等)为分类依据。但我们经过反复商讨,觉得若遵循此法,我们这些带有强烈地域特色的发现,很容易被淹没在传统的药物海洋中,失去其独特的价值和启示意义。

“我们游历的最大特点,是‘地域性’。”李莲花在书案前摊开一张大白纸,用炭笔勾勒着思路,“我们看到了不同地理环境、不同气候物候、不同生活习俗下,所产生的不同疾病,以及当地百姓应对这些疾病时所发现和使用的独特药材与方法。这些,是活的、扎根于泥土的医药知识。我们的书,应该反映这一点。”

我深以为然:“那就以我们游历的区域为‘纲’。比如,第一卷可设为‘总论及江淮篇’,记述我们初来此界在江左、金陵一带的见闻,包括对火寒毒等重症的诊治思考(当然,需隐去关键信息);第二卷为‘琅琊群山篇’,记录山中疫病、‘透骨清’等;第三卷,便是最重要的‘南境瘴疠篇’;第四卷,‘东海之滨篇’;第五卷,或许可以叫‘翠微拾遗及医理杂谈篇’,收录我们在此地的新发现,以及一些零散的病例心得、对医理的思考等。”

“在每个区域之下,”李莲花接着补充,炭笔在纸上快速写着,“再设子目。比如在‘南境瘴疠篇’下,可分‘地理气候总述’、‘常见瘴疠疾病各论’(如水蛊、虫毒、木薯中毒等,每病详述其因、证、治、防)、‘南境特色草药图鉴’(每种草药配图详述)、以及‘卫生改善与疾病预防实务’等章节。这样,读者不仅能知道某种病怎么治、某种药怎么用,更能理解为什么在这里会得这种病,为什么用这种药,以及如何才能从根本上减少得病的机会。这才是‘拾遗’的真意——拾取被忽视的‘环境-疾病-医药’的整体链条。”

框架定下,仿佛为浩如烟海的资料和思绪,树立起了清晰的主干和脉络。接下来,便是漫长而细致的资料整理、消化、提炼和文字撰写工作。

白天,书房里常常是这样的景象:我们各据书案一端,分工合作,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却又保持着一种默契的联通。

我面前堆放着相关的笔记、标本木匣,以及一叠叠空白稿纸。我负责医药专业内容的撰写和初步核对。工作流程通常是:先选定一种要编写的草药或一个要论述的疾病,然后对照实物标本,反复观察其形态细节;翻阅所有相关的原始笔记,回顾发现时的情景、当地人的说法、我们初步的尝试和观察结果;查阅可能相关的古籍记载(我们携带的和沿途收集的),进行比对;梳理相关的治疗病例(如果有),分析其用药思路和疗效。在此基础上,我才开始动笔,力求用准确、清晰、平实的语言,描述该药物的各项信息,或分析该疾病的方方面面。每一个名称、每一句性味归经、每一个用量、每一处禁忌,都需反复推敲,力求有据可依,准确无误。遇到与通行记载或常识有出入的地方,则需特别注明,并简要说明我们判断的依据。

而书案的另一端,李莲花则沉浸在他的绘图世界和文字润色工作中。他面前铺着特制的、质地细腻的宣纸,旁边是大小不一的毛笔和各种矿物、植物颜料。他根据我提供的草药标本(或详细的形态描述,如果标本不便于随时取用),以及他沿途绘制的无数草图,开始绘制正式的草药图谱。他的画风写实而精准,又兼顾一定的艺术美感。不仅能清晰地表现出根、茎、叶、花、果、种子的形态特征、比例、纹理,甚至能通过墨色的浓淡干湿,传达出植物的质感与神韵。每一幅图都倾注了大量心血,往往需要数日乃至更久才能完成。同时,他也将我写好的、往往还带着思考痕迹和修改标记的初稿,拿过去进行梳理和润色。他文笔洗练,逻辑清晰,擅长将专业性较强的描述,转化为更流畅易懂的文字,并调整段落结构,使其条理更分明。我们常常会就某个段落的表述、某个术语的选用,进行低声而深入的讨论。

“这里写‘清热解毒’,但根据我们看到的病例,此药在退高热的同时,似乎对伴发的神昏谵语也有改善,是否加上‘清心开窍’更贴切?”

“这幅图中,叶片的锯齿形状,我总觉得与实物略有偏差,你再看一下标本?”

“这个用量,‘二钱至四钱’,我们遇到的体质虚弱的南境老人,用二钱已有明显效果,是否注明‘体虚者宜从最小剂量始’?”

“关于‘水蛊’的预防,只写‘勿食生水’不够,是否将我们教村民的简易滤水、沉淀、煮沸的方法,用更简明的步骤描述出来?”

争论是常有的,有时甚至会为了一个词的取舍、一个剂量的范围、一幅图的某个细节,讨论上大半日。但我们心里都清楚,也彼此信任:所有的争论,都是为了最终的准确与完善。着述之事,尤其是医药着述,关乎后世可能以此为参考的医者与患者的性命健康,容不得半点含糊、轻率或虚荣。每一个字,每一笔线条,都必须是深思熟虑、反复验证后的结果,都必须能经得起时间的检验和我们自己良知的拷问。

除了伏案疾书、挥毫泼墨,我们也并未将自己完全禁锢在这方寸书斋之中。每隔十天半月,李莲花会驾着轻装简从的莲花楼下山一趟。一是去山下的柳树沟或更远的集镇,采买些必需的米粮、油盐、纸张、墨锭等生活与着述物资;二是顺便打听一下山外的消息,看看是否有新的疫情流行,或者听到了什么值得关注的、与医药相关的奇闻异事,为我们闭塞的山居生活带来些新鲜的信息流。

而我,则在天气晴好、着述感到疲乏或思路阻滞时,会带上我的药锄、标本夹、炭笔和笔记本,独自深入翠微山的更幽深之处。这既是放松身心,也是持续我的“拾遗”工作。山中的草木随着季节流转而呈现不同的面貌,春花夏叶,秋实冬枯,我需要持续观察记录。有时,我也会遇到上山砍柴、采菇、或狩猎的柳树沟村民。他们起初有些好奇和拘谨,但得知我便是山上那位定居的女大夫后,便渐渐熟络起来。偶尔,他们会带着些在山里劳作时受的小伤(如割伤、扭伤),或者家里孩子老人的一些小病痛(如咳嗽、积食),顺路到山居来求治。我从不推辞,就在院中凉棚下的石桌旁,为他们诊看,或施以简单的针灸,或赠送一些对症的草药,分文不取,只当是结个善缘,也了解一下这翠微山脚下百姓最真实、最朴素的健康需求和用药认知水平。

这些看似琐碎、与宏大的着书事业无关的日常接触,其实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的着述。与村民的交谈,让我更深刻地体会到,对于绝大多数普通百姓而言,深奥的医理并非必需,他们更需要的是简单、有效、易得、安全的防病治病方法。因此,在撰写书中“常见病防治”和“简易方剂”部分时,我会更加注重其实用性、可操作性和语言的通俗性。而持续的山中探索,不仅让《拾遗》计划中的“翠微山篇”内容不断得到充实(我又发现了数种有潜在药用价值的植物和菌类),也让我的身心在与自然的直接对话中,得到滋养和放松,往往能带来新的灵感和更清晰的思路。

日子,就在这日复一日的笔尖与墨香、书页与标本、山风与鸟鸣、思考与实践的交织中,平静而飞快地流逝。窗外的景色,从春末的繁花似锦,到盛夏的绿荫如盖,再到初秋的层林渐染。院中药圃里的金银花开了又谢,薄荷采了一茬又一茬,青菜萝卜也茁壮生长。书房里的书稿,一摞摞地增加,从杂乱的手稿到初步成型的章节,逐渐有了厚重而规整的模样。

偶尔在夜深人静,整理完一段颇为满意的书稿,揉着因长时间握笔而有些酸涩的手腕和肩膀,走出书房,站在清冷的院子里时,我会仰头望向夜空。山中的星空,因为没有城镇灯火的干扰,显得格外璀璨、低垂,银河如一条闪烁着亿万钻石的宽阔玉带,横亘在墨蓝色的天幕上。远处山下,柳树沟的方向,只有零星几点微弱如豆的灯火,更反衬出这山居的深邃与寂静。万籁俱寂,只有秋虫在草丛中不知疲倦地吟唱,以及远处山林深处偶尔传来的、不知名夜鸟悠长而孤独的啼叫。

这时,李莲花常常会无声地出现在我身边,手里端着一壶刚在书房小炭炉上煮好的、滚烫的清茶。他会递给我一杯,茶杯是粗陶的,入手温热。我们就静静地站在院中,并肩喝着微烫的、带着山泉清甜和茶叶醇香的茶,谁也不说话,只是仰望着那片浩瀚而永恒的星空。偶尔,会低声交谈几句,或许是关于刚才书稿中某个疑难点的再思考,或许是对明天准备撰写的某个章节的新构思,又或许,只是随口说起白日里在山上看到的一株奇特的植物,或者某位村民提到的有趣传闻。

没有金陵城的权谋暗涌与人情牵绊,没有南境瘴疠之地的湿热艰辛与生死考验,没有东海之滨的风浪喧嚣与漂泊不定。只有这翠微山中的清风明月,竹影松涛,泉水叮咚,和身边这位志同道合、默契无间、可以完全信赖与依靠的同伴。这种宁静、深入、纯粹、充满创造性的思考与着述生活,让我们的心性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沉淀与打磨。对医道的理解,不再仅仅是技艺的累积,更融入了对天地自然、生命规律、以及医者责任的更深层感悟。这种感悟,如同山泉浸润岩石,悄无声息,却深刻而持久。

第一场冬雪,在某个毫无预兆的深夜,悄然降临翠微山。

起初是细密的雪籽,敲打在屋顶新铺的茅草和窗棂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待到黎明前,雪籽变成了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无声无息地飘落,覆盖了竹林、松冠、屋顶、院中的石径,以及远处连绵的山峦。待到我们清晨推开房门,眼前已是一个银装素裹、琼枝玉叶的纯净世界。空气清冷彻骨,却带着雪后特有的、凛冽而清新的气息。

山中严寒,我们早有准备。书房里那个小巧的、用黄泥和砖石砌成的取暖兼煮茶用的小火炉,早已生了起来。炉膛里,晒干的松木柴噼啪作响,散发着好闻的松脂香气,橘红色的火苗欢快地跳跃着,将温暖的光晕洒满半个书房。我们便将主要的工作区域移到了火炉旁,既能取暖,也方便随时煮上一壶热茶,或者温些简单的粥食。窗外雪落无声,天地间一片静谧的纯白;窗内炉火融融,墨香与茶香、松香交融,营造出一种格外温暖、安宁、适合深思与创作的氛围。

经过大半年的潜心工作,《琅琊本草拾遗》的初稿已经完成了十之八九,整体的骨架和大部分血肉都已具备。全书暂定为五卷的构想基本成型:

第一卷:总论及江淮风土医药拾遗。 主要记述我们初入此界时,在江左梅郎势力范围及金陵一带的行医见闻。包括对此界常见病与药王谷记载的初步比较,对“火寒毒”这类奇症诊治的深入思考与医案总结(人物、地点均做艺术化处理),以及对江淮地区气候、物产与地方病关系的概述。

第二卷:琅琊群山瘴疠医药见闻。 聚焦我们深入琅琊山时期,重点记录了无名山村那场凶险疫病的完整诊治过程、“透骨清”的发现与关键作用验证、以及山中常见毒虫咬伤、风湿痹症的当地治法。

第三卷:南境湿热瘴疠之地医药详录。 这是篇幅最重、内容也最为独特和详细的一卷。我们系统梳理了南境的地理气候特征,深入论述了“水蛊”(寄生虫病)的病因、诊断、分阶段治疗方案及预防公共卫生措施;详细记录了“飞蛊”毒虫咬伤、木薯中毒、祭祀致幻症等多种奇特病症;以图文并茂的形式,介绍了七十二种南境特色草药的辨识、炮制与使用;并专章论述了改善南境村落卫生环境、预防瘴疠疾病的具体、可操作的方法。

第四卷:东海之滨风涛医药拾贝。 记述了我们在海滨渔村的见闻,分析了海风湿邪所致病症的特点,介绍了渔民常见的“海晕症”、关节痛、日晒疮的防治,以及数十种海产药材(海藻、贝壳类)的应用经验。

第五卷:翠微山拾遗及医理随想。 补充记录我们定居翠微山后新发现的本地草药,收录一些游历途中遇到的零散但有趣的病例和民间小验方,并附上我们对于医道、对于疾病与自然环境、人文习俗关系的若干思考和杂感,算是全书的余韵与开放性的结尾。

每卷都配有大量李莲花精心绘制的草药图谱、必要的疾病示意图、甚至简易的装置结构图。文字方面,我们力求在保持专业准确的前提下,尽可能清晰流畅、图文对应,希望即使是非专业读者,也能从中获得有用的知识和启发。

初稿的完成,带来短暂的欣慰,但随即意味着一个更为繁琐、也更为关键的阶段的开始——校对、修改、补充与完善。我们需要像最挑剔的读者,甚至像潜在的质疑者一样,反复审视这部凝聚了我们心血的书稿。

核对每一个药名是否准确、有无同物异名或同名异物的情况需要注明;检查每一处药材用量是否安全合理,是否考虑了地域、体质差异;审视每一个病症的描述是否典型、全面,诊断依据是否充分;验证每一幅图谱是否与文字描述精确对应,是否有特征遗漏或笔误;推敲每一段文字的表述是否清晰、无歧义,逻辑是否严密;调整全书的章节衔接、前后呼应,使整体结构更趋严谨和谐。

这个过程,需要极致的耐心、细心和客观精神。我们常常交换手中的书稿,互相充当“第一读者”和“挑错者”。我检查李莲花润色后的文字是否偏离了医学原意,他审视我绘制的草图(有时我也尝试绘制一些简单的示意图)是否符合实物和描述。我们会在稿纸的空白处,用另一种颜色的笔,密密麻麻地写下疑问、建议、修改方案。有时,仅仅为了一个标点符号的使用是否更能体现语气的层次,或者为了选择一个更贴切、更古雅或更通俗的词语来描述某种药味,我们能低声讨论上许久。桌上常备着清茶,争论得口干舌燥时便喝上一口,然后继续。

但这种反复的打磨,非但不让人厌倦,反而让我们对自己所记录的内容,越发清晰、自信,也越发感受到肩头的责任。我们知道,这部书一旦成型,它便不再仅仅属于我们个人,它可能被抄写、被传播,甚至在未来某个时候被刊印。它所承载的,不仅是我们个人的见闻与思考,更可能影响着后来医者的认知,关乎着无数患者的安康。因此,每一个字,都必须经得起推敲,都必须是我们能力范围内所能达到的“最真”与“最善”。

这一日,我们正在校对第三卷中关于“水蛊”(寄生虫性腹胀)防治措施的核心章节。外面下着今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鹅毛般的雪片密集地飘落,几乎看不清院外的竹林,天地间一片混沌的银白,唯有寒风穿过竹林的缝隙,发出呜咽般的呼啸。

“这里,”李莲花指着稿纸上一段关于避免接触疫水的描述,“‘勿食生水,勿近疫水’,原则是对的,但过于笼统。南境村落多临水而居,生产生活完全‘勿近’水源几乎不可能。是否应该补充一些更具体的、可操作的指导?比如,如何初步判断一片水域是否可能已被寄生虫卵污染?如果因劳作不得不涉水,事后应当采取哪些紧急的、简单的处理措施,以降低感染风险?”

我放下手中的笔,仔细思考着他的话。确实,一句简单的告诫,对于缺乏知识的村民而言,可能不知如何下手,甚至因难以做到而产生侥幸或放弃心理。我重新铺开一张草稿纸,拿起笔,结合我们当初在南境村落实践和宣传的经验,开始补充:

“……经查,其虫卵多喜孳生于水流缓慢、水草丛生、水质浑浊、尤其易受人畜粪便污染之静水、洼地、沟渠。故取饮用水,务必择水流相对湍急、清澈见底之上游段,且取回后务必彻底煮沸,方可饮用。若洗衣、洗菜,亦当尽量使用煮沸后冷却之水,或流动之清水。”

“若因耕种、捕鱼等生计所迫,必须涉足可能不洁之水,当以厚实布帛紧密包裹手足皮肤,尽量减少皮肤直接接触疫水之面积与时间。劳作完毕后,应立即以大量清洁流动之水(若条件允许,可用淡盐水或加入少许明矾之净水)反复冲洗接触过疫水的皮肤,尤需注意指甲缝、皮肤皱褶处,务必洗净可能沾染之污物。若有皮肤破损、伤口,则绝不可涉足此类水域,须待伤口完全愈合结痂。家中孩童,尤需严加看管,禁止在可疑水域嬉戏……”

正专注地写着,院门外却陡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拍门声,力道之大,几乎盖过了风雪的呼啸。同时,一个惶急无比、带着哭腔的嘶哑男声穿透风雪传来:

“白大夫!李大夫!你们在吗?求求你们,开开门!救命啊——!”

我们俱是一愣,从专注的校对状态中惊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这么大的风雪,山路早已被积雪覆盖,危险难行,谁会在这时冒着生命危险上山?而且听这声音里的绝望,绝非小事!

李莲花率先反应过来,霍然起身,一把抓过旁边衣架上挂着的厚棉袍披在身上,语速极快地对我说:“我去看看!你准备一下,可能是急症重伤!”说完,他便大步走向房门。

我也立刻放下笔,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起身迅速检查了一下书房角落常备的急救药箱——里面有一些常用的急救药材(如参片、三七粉、止血散等)、金针、消毒用具、干净的布巾、固定用的木板布带等。确认东西齐全,我也披上外衣,跟到门边。

李莲花已经用力拉开了被积雪堵住些许的厚重院门。凛冽的风雪立刻夹杂着刺骨的寒气狂卷进来,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只见门外站着两个几乎成了“雪人”的汉子,浑身裹着厚厚的、已被雪浸透的破旧棉衣,眉毛胡子上都结满了冰霜,脸色冻得青紫,不住地打着哆嗦。其中一人背上,用好几层破旧棉被和绳索,紧紧捆缚着一个毫无声息的人形,棉被外也落满了雪。

“两位大夫!可……可找到你们了!”为首的汉子一看到李莲花,如同濒死之人抓住了最后的浮木,声音嘶哑颤抖,带着哭腔,噗通一声就跪在了门口的雪地里,另一个背着人的汉子也跟着跪下,两人在雪中磕头不止,“我们是山下柳树沟的!我爹……我爹他今天早上上山想砍点柴火,结果……结果雪天路滑,不小心从……从鹰嘴崖那地方摔下去了!我们找了大半天,找到的时候……人……人都快冻僵了,就剩一口气……村里的王婆子(指土郎中)看了直摇头,说没救了……我们……我们实在没法子,想起山上住着两位神医,就……就冒死抬上来了!一路不知道摔了多少跤……求求你们,发发慈悲,救救我爹吧!我们就这一个爹啊!”汉子说到最后,已是嚎啕大哭,眼泪混合着脸上的雪水往下流。

李莲花脸色骤变,立刻侧身,语气急促而沉稳:“快!别跪了!赶紧抬进来!轻一点!放到隔壁那间空屋的炕上!炕是热的!白芷,准备热水、剪刀、大量干净布巾、还有急救药箱!快!”

救治,刻不容缓!我们迅速将几乎冻僵的老人安置到早已收拾干净、平日烧着炕保持干燥温暖的厢房炕上。解开层层棉被,老人的情形令人心惊:面色是一种死寂的青紫,嘴唇乌黑,呼吸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胸口的起伏微不可见。手脚冰凉僵硬,触之如握寒冰。额头、脸颊、手臂有多处严重的擦伤和瘀肿,皮开肉绽,渗出的血水都已冻成了冰碴。最触目惊心的是左腿,以一个极不自然的、向外扭曲的角度耷拉着,显然是严重的开放性骨折,断裂的骨茬甚至刺破了皮肉和单薄的裤腿,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伤口周围一片青紫肿胀。

我强压住心头的震动,第一时间上前,三指搭上老人冰冷如石的腕间。脉象沉微欲绝,似有似无,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断绝。这是典型的阳气暴脱、寒邪直中三阴、危及心脉的危重之象!当务之急,是回阳救逆,保住性命,外伤处理必须延后!

“参附汤,加干姜、炙甘草,急煎!用量加重!”我一边急促地对李莲花说,一边迅速打开药箱,取出最长最细的几枚金针,在油灯火苗上快速燎过消毒,然后运起青木诀,凝神静气,出手如电,分别刺入老人的人中、内关(双)、足三里(双)、涌泉(双)等要穴。针尖带着我温润的内息,轻轻颤动,意在强心通脉,激发残存阳气,抵御深入骨髓的阴寒。同时,我用自己温热的手掌,快速而用力地摩擦老人的四肢、胸腹、后背,促进他被冻僵的血液重新流动,提升体温。

李莲花动作更是快得惊人。好在我们为了应对山居可能的不便,常备有一些急救药材。他迅速称取了大剂量的红参、熟附子、干姜、炙甘草,就在书房那个火炉上的小陶罐里,倒入清水,急火煎煮。浓郁的、带着辛热之气的药味很快弥漫开来,在这生死关头,这气味仿佛带来了一丝暖意和希望。

施针和按摩持续了将近一刻钟,我的额头已渗出细汗。终于,老人的呼吸稍稍明显了一些,虽然依旧微弱,但不再是那种随时会断的游丝状;面色的青紫也略微减退,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活人的底色,但依然昏迷不醒。李莲花将煎得滚烫、滤去药渣的参附汤,小心地、一点一点撬开老人的牙关,用小勺缓缓灌入喉中。

接下来,才是处理外伤的艰难时刻。我们用温热的、加入少许盐的清水,小心地清洗老人头上、脸上的伤口,敷上止血生肌的药粉,用干净的布条包扎。最棘手的是左腿的开放性骨折。我们需要在尽可能减少老人痛苦和二次伤害的前提下,将断骨复位,并妥善固定。李莲花稳住老人的上半身,我则深吸一口气,凭着对人体骨骼的熟悉和手上的巧劲,小心翼翼地清理伤口周边的污物,然后将错位的骨骼一点点、极其轻柔地对合、复原。每动一下,昏迷中的老人都会发出无意识的、痛苦的呻吟,让我们心如刀绞。对合后,用煮沸消毒过的布巾擦拭伤口周围,撒上大量的金疮药和防止“破伤风”(我们称之为“金疮风”)的药粉,然后用事先准备好的、烘烤过的、光滑的杉树皮作为夹板,内衬软布,用布带将伤腿从上到下,稳妥而牢固地固定起来。

整个紧张而有序的救治过程,持续了近两个时辰。直到为老人盖好厚厚的棉被,确认炕火足够温暖,他的呼吸、脉搏、体温都稳定在一个相对安全的低水平,我们才暂时松了一口气,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袭来。

那两个汉子一直守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又满怀希望,此刻见父亲情况似乎稳定下来,扑通一声又跪在了冰冷的地上,对着我们砰砰磕头,泣不成声:“多谢神医!多谢神医救命之恩!你们是我们柳家的大恩人!是我们柳树沟的恩人啊!”

“快起来,地上凉。”李莲花的声音也带着疲惫,但依旧温和有力,他扶起两人,“老人家命悬一线,我们只是尽力而为。眼下他的命暂时算是从鬼门关拉回了一步,但伤势太重,失血过多,寒气侵体太深,能否真正熬过来,还要看接下来十二个时辰,尤其是今夜的变化。他绝对不能再受颠簸风寒,今夜必须留在这里,由我们密切观察。你们也累坏了,身上都湿透了,去厨房那边,炉灶上还有热水,擦洗一下,喝点热粥,暖暖身子,休息一会儿。今夜,恐怕我们都需要轮流守着了。”

这一夜,风雪未曾停歇。我们几乎没有合眼。我和李莲花轮流守在老人炕边,每隔半个时辰便检查一次他的体温、呼吸、脉搏、意识状态。参附汤又灌服了一次,并配合了温通经络的艾灸和针灸,以助阳气生发,驱散深入脏腑的寒邪。两个汉子则蜷缩在厨房的灶膛边,既担心父亲,又不敢打扰我们,在疲惫和焦虑中迷迷糊糊地打着盹。

窗外,大雪不知何时渐渐变小,最终停止。万籁俱寂,只有山中积雪压断枯枝时偶尔发出的“咔嚓”声,清脆而突兀,更显出长夜的寂静与漫长。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炕上的老人,终于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含糊的呻吟,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地、极其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虽然眼神依旧涣散无神,体温也仅回升到正常偏低的范围,但他醒了。这意味着,他顽强地熬过了最危险的第一关!

我们都长长地、从心底舒出了一口重担般的郁气。两个汉子被动静惊醒,扑到炕边,看到父亲睁开了眼,虽然还不能说话,但确确实实活着,顿时喜极而泣,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这位姓柳的老人,果然是柳树沟村那位德高望重的老村长。在山上砍柴时,因积雪掩盖了熟悉的路径,不慎从一处名叫鹰嘴崖的陡坡滑落,摔伤了腿,又因受伤无法动弹,在雪地中冻了许久,才被焦急寻找的儿子和村民们发现。若非他的儿子们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想起山中隐居的“神医”,不顾一切冒死抬上来,在这严寒大雪之夜,后果不堪设想。

柳老村长在翠微山居又继续休养了半个多月。期间,他的两个儿子轮流上山照顾,我们也悉心为他调理。用接骨续筋、活血化瘀的汤药内服外敷,配合温和的针灸推拿,他骨折的左腿恢复得比预期要好;冻伤的肢体和脏腑,也通过温阳补气、活血通脉的方剂慢慢调理过来;精神也一日好过一日,从只能喝米汤,到能吃些软烂的食物,到最后已能靠着被子坐起来,与我们聊天了。

老人精神恢复后,是个健谈而明事理的人。他满怀感激,常跟我们说起柳树沟的历史、山下的风土人情、村民们的生活,也对我们放弃繁华、隐居深山、着书立说的行为,表示由衷的钦佩和赞叹。

“两位大夫,是有大本事、大善心、大胸怀的人啊!”柳老村长靠坐在炕上,手里捧着一碗我熬的黄芪当归鸡汤,感慨万千,“不仅医术高明,能起死回生,更难能可贵的是,不图名利,甘愿在这深山里,把一生的见识和本事写下来,想着传给后人,造福更多的人。这是真正的‘菩萨心肠’,是功德无量的大好事!我们柳树沟,还有这翠微山前前后后几十里地的乡亲们,都会永远记住你们的恩德,念你们的好!”

通过柳老村长父子,我们冒雪救治重伤老人的事迹,很快像长了翅膀一样,在山下柳树沟乃至周边几个村子里传开了。原本只是零星有人知道山上有位大夫隐居,如今却是声名远播,甚至带上了几分传奇色彩。之后的日子里,虽然我们深居简出,但偶尔还是会有村民,或独自,或结伴,跋涉山路,前来求医问药。多半是些缠绵不愈的疑难杂症,或是因贫困和偏远而拖延日久、本地土郎中束手无策的陈年旧疾。我们既然定居于此,又受乡邻如此信任,自然责无旁贷。于是,院中的凉棚下,那张石桌旁,便时常有前来求诊的村民身影;书房里飘出的,除了墨香,偶尔也混杂起淡淡的药香。

于是,我们的山居岁月,在着书立说、思考沉淀的主旋律之外,又自然而然地融入了悬壶济世、回馈乡邻的朴实乐章。书房里依旧堆满书稿和标本,但院中也多了人声与关切。我们看病,依旧秉持游历时的原则:诊断不取分文,药材酌情收取成本,家境贫寒者分文不取,甚至酌情赠送。 这似乎又回到了最初在江左、在金陵行医时的状态,但心境早已不同。少了游历时的漂泊不定与探索未知的急切,多了定居后的沉稳安然与对这片土地的归属感;行医不再是积累功德和见识的主要手段,而更像是一种本能的流露、一种对信任的回馈、一种与周边世界温暖连接的方式。着书与行医,静思与实践,在这小小的翠微山居里,达到了某种和谐而美妙的平衡。

柳老村长伤愈下山前,紧紧握着我们两人的手,老泪纵横,反复叮咛:“两位大夫的恩情,我们柳家,记一辈子!柳树沟,也记一辈子!你们要着书,是千秋大事!有什么用得着我们这些山里人、乡下人出力气的,不管是跑腿送信,还是找寻什么山里稀罕的草药,尽管开口!只要我们能做到,绝无二话!”

我们婉谢了他的好意,只请他保重身体,有空常来山上坐坐,喝杯清茶。老人下山后,果然念念不忘,时常让儿子或孙子送些新收的山货、晾晒的干菜、甚至自家养的鸡下的蛋上来。更让我们感动的是,不久后,柳老村长居然动员了村里一些青壮劳力,利用农闲时间,自带干粮工具,将我们从山下到山居那段原本崎岖难行的小径,进行了拓宽和平整,铺上了碎石,砍伐了过于茂密遮挡视线的枝条,使其变成了一条虽然依旧陡峭、但足以让人安全行走的“山路”。这份淳朴而厚重的情谊,让我们心中暖流涌动。

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雪夜求医事件,仿佛是一个冥冥之中的契机,将我们这两个原本只打算在此“隐居”的外来者,与翠微山这片土地、与生活在这里的淳朴百姓,更紧密、更深刻地联系在了一起。我们不再仅仅是山中埋头着书的隐士,也成了这方圆数十里百姓心中,可以信赖、可以托付、甚至带有些许神秘色彩的“山中医仙”。这份连接,让我们的山居生活,除了书卷的清气,更添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温暖与踏实。

冬雪渐融,山涧开始响起欢快的流水声。院中药圃的泥土下,去秋埋下的草药根茎,已经迫不及待地冒出了嫩绿的新芽。《琅琊本草拾遗》的校对与完善工作,在偶尔穿插的诊务和与村民的交往中,继续沉静而稳步地推进。

我们知道,距离这部凝聚了我们多年心血、足迹、汗水、思考、以及与这片土地情谊的着作最终完成,已经不远了。而在这段看似平淡、实则丰盈的山居岁月里,我们所收获的,远不仅仅是书稿上的文字与图谱,更有了一份对医道更深的体悟,一份与山水自然、与一方百姓之间,更加质朴、深沉、难以割舍的情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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