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途中遇险
九月初九,重阳节。
天还未亮,江左盟庄园便已灯火通明。仆役们往来穿梭,将最后一批行李装上马车。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清脆而急促,混杂着低声的指令和催促,在黎明前的寂静中格外清晰。
我站在小院门口,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住了月余的地方。晨雾尚未散去,竹叶上凝着露珠,在灯笼的光晕中闪烁如星。李莲花从屋里出来,肩上背着一个简单的包袱——里面是常用的银针和几本医书,其他的重要物品都在灵魂空间里,虽然打不开,但能感知到存在,让人心安。
“都收拾好了。”他说,声音还带着晨起的微哑。
我点点头,与他并肩走向前院。
车队已经整装待发。五辆马车一字排开,最前面是梅长苏的座驾,车身宽大,内里铺了厚软的垫子,车窗加了防风帘。第二辆是我和李莲花的,稍小些,但足够两人乘坐。后面三辆装载行李和药材,其中一辆专门改造成移动药房,架子上整齐摆放着各种药材和器具。
此外还有十二名江左盟的精锐弟子骑马护卫,他们个个腰佩刀剑,神情肃穆,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好手。蔺晨一身青衫,腰悬长剑,站在车队最前方指挥调度,难得地收起了平日的散漫,显得干练利落。
梅长苏被飞流搀扶着从屋里出来。他今天穿了件月白色的长袍,外罩深青色披风,衬得脸色更加苍白。但精神尚可,眼神清明。飞流跟在他身侧,一手扶着他,另一手按在腰间的短剑上,警惕地扫视四周。
“都准备好了?”梅长苏问,声音平稳。
“一切就绪。”蔺晨上前,“按计划,今天赶六十里,在青阳镇歇脚。已经派人先去打点食宿了。”
梅长苏点点头,转向我们:“白姑娘,李兄,这一路要辛苦你们了。”
“分内之事。”李莲花说。
我上前给梅长苏诊了个脉:“脉象平稳,但旅途劳顿,切不可勉强。每两个时辰必须休息一次,午间要停车施针。如果感觉不适,立刻停下。”
“我明白。”梅长苏微笑,“一切听白姑娘安排。”
晨光初现,东方泛起鱼肚白。庄园的大门缓缓打开,车队依次驶出。我掀开车帘,回望渐行渐远的庄园,心中涌起一丝不舍。一个多月的时间不长,却已有了家的感觉。
马车驶上通往京城的官道。路况比预想的要好,显然是常有人维护。车轮碾过平整的路面,发出规律的声响。李莲花靠坐在我对面,闭目养神。晨光透过车窗洒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
我取出随身携带的医案本,开始记录这些日子的诊疗心得。笔尖在纸上游走,沙沙作响。车外传来马蹄声、车辙声、偶尔的鸟鸣声,交织成旅途特有的背景音。
约莫行了一个时辰,天色大亮。秋日的阳光温暖而不炽热,照在官道两旁的田野上。稻子已经收割完毕,田里堆着一个个稻草垛。远处村庄炊烟袅袅,鸡犬相闻,一派宁静的田园景象。
“停车休息。”前方传来蔺晨的声音。
车队缓缓停下。飞流立刻跳下马,来到梅长苏车前:“苏哥哥,下车走走?”
梅长苏掀开车帘,在李莲花的搀扶下下了车。他的脸色有些疲惫,但还算正常。我们在路边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飞流递来水囊。
我取出银针:“趁着休息,先施针一次。”
梅长苏依言挽起衣袖。晨光下,他的手腕细瘦得惊人,皮肤下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我凝神下针,选取内关、足三里、合谷等穴位,手法轻柔。针入穴后,梅长苏轻轻舒了口气。
“感觉如何?”我问。
“好些了。”他说,“胸口没那么闷。”
施针完毕,李莲花端来刚熬好的药。药还是温的,装在特制的铜壶里保温。梅长苏接过,一饮而尽,眉头都没皱一下。
“苦吗?”飞流问,递过一颗蜜饯。
梅长苏笑着接过:“还好。”
我们在路边休息了一刻钟,车队继续出发。如此走走停停,午时抵达了一个叫柳树驿的小镇。蔺晨提前打点好的客栈已经准备好午饭和房间。
午饭很清淡,但营养搭配得当:清蒸鱼、白灼菜心、山药炖鸡,还有一锅红枣小米粥。梅长苏吃得不多,但每样都尝了些。饭后照例施针、药浴,然后休息一个时辰。
下午的路程相对平顺。梅长苏在马车里小憩,我和李莲花也轮流休息。窗外景色变换,从平原渐渐进入丘陵地带,路也开始蜿蜒起伏。
傍晚时分,我们抵达青阳镇。
这是个依山傍水的小镇,规模比江左城小得多,但也算热闹。街道两旁店铺林立,行人络绎不绝。蔺晨订的客栈叫“悦来居”,是镇上最好的客栈,环境清幽,后院还有个小花园。
安顿好后,我照例先去给梅长苏施针。他的房间在二楼东侧,窗户对着街道。施针时,他忽然说:“楼下有个医馆,好像出事了。”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看见对面街上有家医馆,门口围着一群人,吵吵嚷嚷的。一个中年男子正揪着一个老大夫的衣领,情绪激动地说着什么。周围人指指点点,但没人上前劝阻。
施针结束后,我和李莲花下楼去看个究竟。
医馆门口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那中年男子约莫四十来岁,穿着粗布衣裳,面红耳赤,正对着老大夫怒吼:“你说我爹只是风寒,吃了你的药怎么就吐血了?今天你要是不给个说法,我就砸了你的医馆!”
老大夫看起来六十多岁,须发花白,被揪着衣领,吓得浑身发抖:“我、我开的确实是治风寒的方子啊……麻黄、桂枝、杏仁、甘草,都是寻常药材,怎么会吐血呢?”
“还敢狡辩!”男子举起拳头就要打。
“住手。”我出声制止,拨开人群走进去。
男子回头看我,见是个年轻姑娘,更加恼怒:“关你什么事?滚开!”
“我是大夫。”我平静地说,“让我看看病人,也许能找出原因。”
男子愣了一下,上下打量我,眼神怀疑:“你?这么年轻,能懂什么?”
“懂不懂,看了才知道。”李莲花上前一步,挡在我身前,“总比在这里打人强。若是打伤了人,你爹的病还没治好,你又得吃官司。”
这话说得在理,男子犹豫了一下,终于松开了老大夫:“好,我就让你看。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要是看不出个所以然,连你一起打!”
“带路。”我说。
男子领我们进了医馆。里间光线昏暗,床榻上躺着一个老人,约莫七十岁,面色蜡黄,嘴唇干裂,嘴角还有未擦净的血迹。他呼吸微弱,胸口起伏很不规律。
我上前诊脉。手指搭上老人的腕脉,脉象浮而数,确实是外感风寒之象。但仔细诊察,发现脉象深处还有一丝涩滞,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我又轻轻按压老人的胸口,他立刻露出痛苦的表情,发出低微的呻吟。
“老人家最近是不是受过伤?”我问。
男子一愣:“你怎么知道?半个月前我爹从梯子上摔下来,摔伤了胸口,但当时请大夫看了,说没大碍,休息几天就好。”
“那就对了。”我说,掀开老人的衣襟。胸口处果然有一片青紫色的淤痕,虽然已经淡化,但还能看出痕迹。“外伤未愈,又感风寒。这位大夫开的方子本身没错,但老人肺腑有旧伤,药性太猛,刺激到了伤口,导致咳血。”
老大夫闻言,恍然大悟,一拍脑门:“原来如此!我只诊了风寒,没问是否有旧伤……是我疏忽,是我疏忽啊!”
男子脸色变了:“那、那现在怎么办?我爹他……”
“我先给老人家施针止血,再开一副温和的方子。”我说,“外伤内感一起治。不过老人家年事已高,恢复会慢些,需要耐心调理。”
男子连连点头,一改刚才的蛮横,态度恭敬起来:“好好好,只要能救我爹,怎么都行。刚才是我鲁莽,对不住大夫,对不住这位老先生。”
老大夫摆摆手,叹气道:“也是我疏忽在先。”
我从药箱里取出银针,在老人胸口几处穴位下针,手法轻柔。针入穴后,老人的呼吸渐渐平稳,脸上的痛苦之色也减轻了。接着又开了新方子:以补肺汤为基础,加上三七、血竭等活血化瘀的药材,剂量都减半,药性温和。
“按这个方子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早晚各服一次。”我将药方递给男子,“三天后如果好转,再来调整方子。这几天让老人家卧床休息,饮食要清淡。”
男子千恩万谢,老大夫也感激不尽,非要留我们吃饭。我们推辞了,说客栈还有病人等着。
回到客栈,梅长苏正在窗前看着这一切。窗户开了一条缝,他站在那里,月光照在他脸上,神情有些复杂。
“白姑娘又救人了。”他说,声音很轻。
“医者本分。”我说,检查了他的脸色,“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还好。”梅长苏转身在桌边坐下,“只是觉得……这世上的病人,真多。”
这话说得有些感慨。我看着他:“所以需要更多的好大夫。”
梅长苏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但那笑容里,有种我看不懂的情绪——像是欣慰,又像是悲伤,还夹杂着一丝怀念。
那天晚上,我在房间里整理医案,将青阳镇这个病例详细记录下来。李莲花坐在对面,擦拭着他的银针——这些针每天都要仔细保养,不能有半点马虎。
“你有没有发现,”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梅长苏看你的眼神,有点奇怪?”
我放下笔:“怎么奇怪?”
“像是在透过你,看另一个人。”李莲花沉吟道,手中的动作不停,“尤其是今天你救了那个老人之后。当时他站在窗前,我看着他的侧脸,那眼神……很复杂。”
我想起梅长苏当时的表情,确实有些异样。
“你觉得,他认识和我相似的人?”
“可能。”李莲花将擦好的银针一根根插回针包,“或者,他听说过类似的人——一个年轻的女大夫,医术高超,喜欢义诊,见不得人受苦。”
我心头一跳:“你是说……”
“只是猜测。”李莲花摇头,“但飞流之前也说过,你的治病方法和‘苏哥哥以前认识的人’不一样。这说明梅长苏确实认识一个大夫,而且印象深刻。”
“可能是蔺晨。”我说,但自己都觉得这个解释牵强。如果是蔺晨,飞流不会用“那个人”这样疏离的称呼。
李莲花没有反驳,只是说:“不管是谁,我们都小心些。梅长苏这个人,心思很深。他感激我们,不假;但他也有自己的秘密,很多秘密。”
我点点头。这是显而易见的。一个身中奇毒、隐姓埋名、执意进京的人,怎么可能没有秘密?
“不过也无妨。”李莲花将针包收好,“我们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治病救人,问心无愧。其他的,顺其自然。”
“嗯。”我应道,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
那晚我睡得不太踏实。半夜醒来,听见窗外有细微的动静。我轻轻起身,掀开窗帘一角——院子里,飞流坐在石凳上,手中擦拭着他的短剑。月光照在剑身上,反射出冷冽的光。他坐得笔直,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像一尊守护神。
这个少年,也在用他的方式,守护着他珍视的人。
我重新躺下,心中稍安。
第二天一早,车队继续出发。
从青阳镇往西,道路开始变得崎岖。我们进入了山区,官道在山间蜿蜒,一侧是陡峭的山壁,一侧是深不见底的山谷。马车颠簸得厉害,我和李莲花不得不紧紧抓住车厢内的扶手。
梅长苏的身体显然吃不消这样的颠簸。中午停车休息时,他脸色苍白,下车时差点摔倒,被飞流及时扶住。
“不能再这样走了。”我给梅长苏诊脉后,对蔺晨说,“脉象紊乱,气血翻腾。这样的路况,他的身体承受不住。”
蔺晨看着前方绵延的山路,眉头紧锁:“这是进京的必经之路,绕不开。而且这一带不太平,常有山匪出没,我们必须尽快通过,不能多停留。”
“那就慢些走。”我说,“车速减半,增加休息次数。我给他施一套安神针,再加大安神药的剂量。但这是权宜之计,不能长久。”
蔺晨点头,立刻吩咐下去。车队重新出发时,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我让梅长苏躺在马车里,尽量减少颠簸带来的影响。
下午的路更难走。有一段路正在维修,路面坑坑洼洼,马车颠簸得像在浪涛中航行。我不得不一直抓着梅长苏的手腕,随时诊察他的脉象。
“还撑得住吗?”我问。
梅长苏闭着眼,额头沁出冷汗,但点了点头:“还行。”
他的嘴唇已经发白,显然在强忍不适。飞流骑马跟在车旁,不时探头进来看看,眼神里满是担忧。
就在我们艰难前行时,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
“有情况!”护卫队长高喊,“所有人戒备!”
车队立刻停下。护卫们迅速拔出刀剑,将马车围在中间。飞流已经跳下马,短剑出鞘,护在梅长苏的马车前。
李莲花按住我的手:“待在车里,别出来。”
他掀开车帘,跳了下去。我也跟着探头出去——前方山路转弯处,涌出了一群黑衣蒙面人,足有二三十个,手中都拿着刀剑,杀气腾腾。
山匪。
为首的是个独眼大汉,扛着一把鬼头刀,声音粗嘎:“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蔺晨上前一步,拱手道:“各位好汉,我们是行商的,途经贵宝地,一点心意,还请行个方便。”
他从怀中掏出一袋银子,扔了过去。独眼大汉接过,掂了掂,却冷笑一声:“就这么点?打发叫花子呢?我看你们这车队,可不像是普通商队。车里装的什么?都给我打开看看!”
护卫队长上前:“这位好汉,我们已经给了买路钱,还请高抬贵手。”
“高抬贵手?”独眼大汉哈哈大笑,“老子今天心情不好,就想看看你们的货!兄弟们,上!”
话音未落,那群山匪便冲了上来。
战斗一触即发。
江左盟的护卫都是精锐,训练有素,立刻结阵迎敌。刀剑碰撞声、喊杀声、惨叫声瞬间响彻山谷。飞流像一道影子冲入敌群,短剑所过之处,必有人倒下。他的身法极快,出手狠辣,专攻要害,显然是真见过血的。
李莲花没有加入战团,而是守在马车旁,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赶车的马鞭。鞭子在他手中像活了一样,每次挥出,都能精准地打落射向马车的箭矢或暗器。
我紧紧抓住车厢,心跳如鼓。虽然前世经历过更凶险的战斗,但那时有灵力护体,有各种法宝。现在只是凡人之躯,面对刀剑,脆弱得不堪一击。
战斗持续了大约一炷香时间。山匪虽然人多,但武艺平平,在江左盟护卫和飞流的联手打击下,渐渐不支。独眼大汉见势不妙,吹了声口哨,残存的山匪纷纷退去,消失在密林中。
护卫们没有追击,立刻检查伤亡。所幸无人死亡,只有三人受了轻伤。
“清理道路,尽快离开这里。”蔺晨下令,脸色凝重,“他们可能会搬救兵。”
护卫们迅速将倒下的山匪尸体拖到路边,清理血迹。飞流回到马车旁,身上溅了几滴血,但神情平静,像是刚做完一件寻常事。
“你受伤了?”梅长苏从车里探出头,声音有些虚弱。
飞流摇头:“没有。都是他们的血。”
梅长苏松了口气,看向我:“白姑娘受惊了。”
“我没事。”我说,其实手还在微微发抖,“你怎么样?刚才的颠簸……”
话未说完,梅长苏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手捂着胸口。我赶紧扶住他,一搭脉,心头一沉——脉象紊乱急促,气血逆行,是受了惊吓和内伤加重的迹象。
“快,扶他躺下!”我对飞流说。
梅长苏被扶回车里躺下,脸色惨白,呼吸急促。我立刻取出银针,在他胸口几处大穴下针,稳住心脉。李莲花也上了车,递过来一颗药丸——这是蔺晨特制的安神定惊丸,关键时刻能救命。
梅长苏服下药丸,又过了片刻,呼吸才渐渐平稳,但依然虚弱。
“必须立刻找个地方让他休息。”我说,“不能再赶路了。”
蔺晨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周围环境,一咬牙:“前面五里有个废弃的山神庙,我们先去那里避一避。等长苏情况稳定了再说。”
车队重新出发,这次速度更慢。五里路走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在日落前看到了那座山神庙。
庙很破旧,但主体结构还算完整。护卫们迅速清理出一块干净的地方,铺上带来的毡子。我们将梅长苏扶进去,让他躺下。
我再次施针,又让李莲花熬了安神汤。忙活了半个时辰,梅长苏的脉象才终于稳定下来,沉沉睡去。
“今晚就在这里过夜。”蔺晨说,安排了护卫轮值守夜。
庙外燃起了篝火,护卫们煮着简单的食物。我和李莲花坐在庙门口,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群山在暮色中显得苍茫而神秘,远处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嚎叫。
“今天太险了。”李莲花轻声说。
“嗯。”我点头,“那些山匪,不像是普通的劫道者。”
李莲花看向我:“你也察觉了?”
“他们撤退得太干脆。”我说,“普通山匪,要么死战到底,要么一哄而散。但他们撤退时很有秩序,像是训练有素。而且……”我回忆着战斗时的细节,“他们似乎不是冲着钱财来的。”
“怎么说?”
“如果只是劫财,收了买路钱就该放行。但他们非要检查货物,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
李莲花沉默片刻:“你觉得是冲着梅长苏来的?”
“有可能。”我说,“江左盟树大招风,梅长苏作为盟主,仇家不会少。这次进京,恐怕很多人都知道了。”
“那这一路,不会太平了。”
我们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夜幕完全降临时,飞流从庙里出来,手里拿着两个烤好的红薯,递给我们。
“苏哥哥睡了。”他说,在门槛上坐下,眼睛警惕地扫视着黑暗中的山林。
“你也吃点东西。”我把一个红薯推给他。
飞流接过,小口小口地吃。火光映在他脸上,这个平时冷峻的少年,此刻看起来竟有些稚气。
“飞流,”李莲花忽然问,“今天那些山匪,你以前见过类似的吗?”
飞流动作一顿,想了想,摇头:“没有。但他们的刀法……有点熟。”
“熟?”
“像军中的刀法。”飞流说得很慢,像是在努力回忆,“我在……一个地方,见过类似的。出刀的角度,防守的姿势,都像。”
军中刀法?我和李莲花对视一眼。如果这些山匪真的受过军中训练,那事情就更复杂了。
“你还记得那个地方是哪里吗?”我问。
飞流摇头,眉头蹙起,露出痛苦的表情:“不记得。一想就头疼。”
“那就别想了。”我轻声道,“先吃东西。”
飞流点点头,继续啃红薯,但眼神依然警惕。
夜深了,山林里传来各种声响: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夜鸟的啼叫,远处溪流的水声。篝火噼啪作响,火星偶尔窜起,又迅速熄灭。
我靠在李莲花肩上,看着跳动的火焰,思绪万千。这个世界比我想象的复杂,危险也来得比预料的快。但我们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只能走下去。
“累了吗?”李莲花问。
“有点。”我说,“但还好。”
他握住我的手:“睡会儿吧,我守着。”
我摇摇头:“一起守着。”
我们就这样依偎着,看着夜色渐深,星辰渐亮。庙里传来梅长苏平稳的呼吸声,庙外护卫们低声交谈,飞流坐在门槛上,像一尊不会动的石像。
这一夜,无人安眠。
天快亮时,梅长苏醒了。他的情况比昨晚好了一些,但依然虚弱。我给诊脉后,开了副调理的方子。
“今天不能赶路。”我对蔺晨说,“至少休息一天。”
蔺晨看着梅长苏苍白的脸,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于是我们在山神庙停留了一天。护卫们修补了马车的损坏处,补充了食物和水。我和李莲花则忙着照顾梅长苏,施针、熬药、准备药膳。
飞流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梅长苏身边,连吃饭都不肯离开。蔺晨则忙着分析昨天的袭击,派了两个轻功好的护卫去探查周围情况。
傍晚时分,探查的人回来了,带来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方圆十里内,发现了至少三股不明身份的江湖人,都在向这个方向移动。
“我们被盯上了。”蔺晨脸色阴沉,“昨天的袭击只是试探,真正的危险还在后面。”
梅长苏靠在铺盖上,听了这话,反而很平静:“既然躲不过,就让他们来。江左盟的刀,还没生锈。”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那一刻,我才真正感受到,这个男人不仅仅是病弱的梅长苏,更是统御江左十四州的江左盟主。
“但你的身体……”蔺晨担忧。
“无妨。”梅长苏说,“有白姑娘在,我死不了。”
这话说得平淡,却让我心头一紧。我看着他:“梅公子,我是大夫,不是神仙。如果你自己不惜命,我再好的医术也救不了你。”
梅长苏看着我,忽然笑了:“白姑娘放心,我很惜命。正因为惜命,才必须进京。有些事,比命重要。”
这话里有太多未尽之意。我没有再问,只是点点头:“那就好好配合治疗。至少,在到达京城之前,你得活着。”
“好。”梅长苏应道。
那一夜,我们加强了戒备。护卫们分成三班,轮流守夜。飞流守在庙里,李莲花守在庙门口,我则守在梅长苏身边,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夜很漫长,但很平静。预期的袭击并没有到来。
天亮时,梅长苏的情况稳定了许多。我们决定继续出发,但不能走原计划的路线了。
“改走水路。”蔺晨摊开地图,“从这里往北三十里,有条河可以行船。走水路虽然慢些,但比山路安全,也能让长苏少受颠簸之苦。”
这个提议得到一致同意。简单早饭后,车队改道向北。
接下来的路相对平顺。梅长苏在马车上休息,我每隔一个时辰给他诊一次脉,调整呼吸吐纳的节奏。飞流骑马在前方探路,李莲花和蔺晨一左一右护卫着车队。
午后,我们终于看到了那条河——清江,一条从北向南流淌的河流,河面宽阔,水流平缓。河边有个小码头,停着几艘渔船。
蔺晨上前交涉,花重金租下了一艘较大的客船和两艘护卫船。马车和行李被搬上船,马匹则牵着沿河岸走。
上船后,梅长苏明显松了口气。船行平稳,比马车舒服多了。我让他在船舱里躺下,继续施针调理。
船沿着清江南下,两岸景色如画。秋日的山林层林尽染,红的枫,黄的银杏,绿的松柏,在阳光下绚丽夺目。偶尔有渔舟划过,渔夫唱着悠扬的号子。
这样宁静的景象,让人暂时忘却了昨日的凶险。
我和李莲花站在船头,看着两岸风光。风吹起我的头发,带着水汽的清新。
“如果一直这样平静,该多好。”我轻声说。
李莲花握住我的手:“会的。等到了京城,治好了梅长苏,我们就找个安静的地方,开个医馆,过平静的日子。”
我靠在他肩上:“好。”
船行了一天,傍晚时分在一个叫临河镇的小镇靠岸。蔺晨提前派人打点好了客栈,我们上岸休息。
临河镇比青阳镇更小,但很干净。客栈老板娘是个热情的中年妇人,听说我们是大夫,非要请我们吃她家的招牌菜——清蒸鲈鱼。
晚饭后,我给梅长苏施了最后一次针。他的情况稳定多了,脉象平稳,脸色也恢复了些血色。
“照这个趋势,再过五六天就能到京城了。”我说,“但到了京城,治疗不能停,反而要加强。那里的环境更复杂,对你的身体考验更大。”
“我明白。”梅长苏说,“到了京城,还要继续麻烦白姑娘。”
“应该的。”我收起银针,“你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退出房间,在走廊上遇见飞流。他手里端着一碗药,正准备给梅长苏送去。
“飞流,”我叫住他,“你这两天都没怎么休息,也注意身体。”
飞流点点头:“嗯。白大夫也是。”
他顿了顿,忽然说:“谢谢你。”
我愣了一下:“谢什么?”
“苏哥哥,好多了。”飞流说得很慢,但很认真,“以前,他每个月都要难受很多天。现在,只有月圆的时候会难受。是你治好的。”
他的眼睛很亮,里面是纯粹的感激。我心里一暖:“这是我该做的。”
飞流点点头,端着药进了房间。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李莲花已经铺好了床。窗外月色正好,照在河面上,波光粼粼。
“今天飞流跟我说谢谢了。”我说。
李莲花笑了笑:“那孩子,看着冷,心里热。”
“是啊。”我躺下,看着天花板,“有时候我在想,我们来这个世界,或许就是为了遇见这些人,做这些事。梅长苏,蔺晨,飞流……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嗯。”李莲花在我身边躺下,握住我的手,“所以,无论前路多难,都值得。”
我们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听着窗外的水声、风声、远处隐约的狗吠声。
夜很安静,很平和。
但我知道,这种平和不会持续太久。京城就在前方,那里有更大的风浪等着我们。
但无论如何,有他在身边,有这些人同行,我就有了走下去的勇气。
闭上眼睛,沉入梦乡。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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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