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蒋昭玄躬身行礼,袖中的手指微微发颤。那里藏着林鸿儒临别时塞给他的密信。
他回到福州时,天已经暗了,王宫的灯还亮着,透过雕花窗棂,能看到他父王的身影在来回踱步。
蒋承稷猛地转身,案几上的青瓷笔洗被衣袖带倒,墨汁在宣纸上洇开一片狰狞的黑色。
他复杂的语气开口:“苏州的事成了?”
“成了。”蒋昭玄从怀中取出烫金文件,忽然舒了一口气,“琉求非军事区,三国驻军,法国撤兵,您看一看。”
蒋承稷接过文件:“用吴国的领土,做列强的棋盘,这件事,可不那么好啊……”
“至少……不用打了吧……可能不用打了吧。”
这件事已成定局。
窗外一阵惊雷滚过,夏季的暴雨总是这样来得猝不及防,雨点砸在瓦片上,像千万颗棋子同时落在棋盘。
“只是回来的路上,儿臣另有所获。”蒋昭玄向前一步,“父王也知道有人想借这场战争夺权夺利。”
“哦?”蒋承稷目光落回儿子脸上,“看来,你心里藏着不止一件事。”
蒋昭玄扯了扯嘴角:“所谓谈判还算顺利,但……”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解决了近的小的,却还有个远的大的。”
蒋承稷看着蒋昭玄走到沙盘前,手指点在琉求南部:“他们让步了,琉求设立非军事贸易区,放弃驻军权,通商口岸缩减至3个。”
“对我们来说这已经很好了。”
“是很好。”蒋昭玄抬头,眼神锐利,“但徐将军差点死了。”
殿内的香炉的烟直直上升,在接近横梁时突然散开。
“徐将军……你怀疑有人泄密?”蒋承稷缓缓走到沙盘另一侧。
“不是怀疑,已经是确定。”蒋昭玄从怀中掏出一份电报,“他们去支援的航线是绝密,但法国人的飞机像是提前知道会在哪里拦截。”
蒋承稷接过电报:“你是来询问我战时集权的进展吧?”
“的确是战时集权。”蒋昭玄直视父亲的眼睛,“以摄政王会议与内阁合并为契机,把藏在暗处的人揪出来。”
“你有时倒是和你祖父一样激进。”他踱步到书案前,拿起一枚玉印把玩,“为什么历代君王都要容忍这些蛀虫?”
“因为牵一发而动全身。”
“不。”蒋承稷将玉印重重放回案上,“有些虫子只有在爬动时才能被发现,今晚,动手。”
蒋昭玄突然明白了父亲的意思:“您是说……今天晚上?”
“今晚就动手。”蒋承稷转身望向窗外,“战争期间,我掌握了他们很多情报,但请你记住,不是一网打尽,而是打残一部分,让剩下的自乱阵脚和暴露出来。”
“打残一部分……”蒋昭玄接上父亲的话,嘴角微微上扬,“儿臣正有此意。”
当晚的福州城,灯火稀疏,宵禁的钟声刚刚敲过,街道上只剩下巡逻士兵的脚步声。
但在城南的“福隆商行”后院,却亮着灯。
商行总裁林景仁坐在黄花梨木的书案后,手指轻轻敲击着一份账本,这位五十出头的资本家穿着考究的长衫,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微微眯起。
“老爷,都安排好了。”管家躬身道,“货船明早就出发,绝对安全。”
林景仁点点头:“法国人那边怎么说?”
“已经打点妥当。”管家压低声音,“他们答应,只要货到,立刻释放我们被扣的商船。”
林景仁正要开口,窗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响,像是瓦片碎裂的声音。
“什么声音?”他猛地站起。
管家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可能是野猫……”
话音未落,弩箭破窗而入,精准地钉穿了管家的喉咙,鲜血顿时喷溅在账本上,林景仁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的博古架。
门被踹开,全副武装的士兵鱼贯而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瘫坐在地的林景仁。
“林老板,深夜算账,真是勤勉啊。”
蒋昭玄缓步走入,一身黑色劲装,腰间别着一把短剑,身后跟着近卫第一师师长何毅。
“殿……殿下……”林景仁脸色惨白,眼镜歪在一边,“这是何意……”
蒋昭玄走到书案前,拿起那本染血的账本,随手翻了几页:“每月货船三艘,目的地西贡……”他抬眼看向林景仁,“我如果记得没错,这是战时走私吧?通敌叛国。”
他的目标当然不是林景仁,林景仁和他的商会只是冰山一角,他只是先挑软的开始捏,拉出硬的。
林景仁扑上前,抱住蒋昭玄的腿:“殿下明鉴!小人是被逼的!法国人扣押了我的船,我……”
“是吗?”蒋昭玄一脚踢开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那这个呢?‘敬启者:货已备妥,价码照旧,望速派舰护航’,落款是你的亲笔吧?”
林景仁面如死灰。
何毅上前一步:“带走!”
两名士兵架起林景仁,拖向门外。
在经过蒋昭玄身边时,这位商界巨擘突然挣扎起来:“你们不能这样!没有我们,国家经济早就……”
“早就什么?”蒋昭玄回头冷笑,“早就不会被你们这些蛀虫掏空了?”
林景仁被拖走后,何毅低声道:“殿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按计划行事。”蒋昭玄走向书案后的暗格,“让所有人都知道林景仁被抓了,但不要透露他交代了什么。”
何毅会意:“引蛇出洞?”
蒋昭玄从暗格中取出一本密账:“不对不对,是打草惊蛇。”
等第二天清晨,朝阳刚刚跃出海平面,一艘悬挂英国国旗的商船正在卸货,工人们喊着号子,将一箱箱货物搬下舷梯。
港口茶楼的二楼雅间,蒋昭玄与何毅临窗而坐,面前摆着两杯清茶。
“林景仁的案子已经传开了。”何毅压低声音,“商会那边乱成一锅粥。”
蒋昭玄轻啜一口茶:“有鱼上钩吗?”
“保守3条。”何毅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份名单,“陈氏船行的老板连夜去了英国领事,福安米行的东家今早派人也去见了英国商人,最有趣的是这个……”
他指向最后一个名字:“盐铁司主事朴清德,天没亮就去了城西的观音庙。”
“观音庙?”蒋昭玄挑眉,“求神拜佛?”
何毅缓缓说:“不,那里是‘四海帮’的老巢。”
蒋昭玄放下茶杯,目光投向港口:“钓到的是小鱼小虾啊,再忍忍吧。”
远处,一艘悬挂吴国旗的军舰正缓缓入港,甲板上的水兵列队整齐。
“殿下,要收网吗?”何毅问。
“再等等。”蒋昭玄摇头。
阴暗的地牢深处,林景仁蜷缩在角落,昂贵的长衫已经沾满污渍,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他的牢门前。
“林老板,住得可还习惯?”
林景仁抬头,看见一个身着便装的年轻人站在铁栏外,手里把玩着一枚银币。
“你是谁?”
年轻人没有回答,而是将银币弹向空中,又稳稳接住:“听说你在牢里一直喊冤,说要见世子?”
林景仁扑到栏杆前:“我是被冤枉的!那些账本都是假的啊!”
“不不不,那些账本是真的。”年轻人打断他,“你以为世子想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他想知道的是,谁在背后指使你。”
“没有人指使!”林景仁激动道,“我只是做生意……”
“做生意?”年轻人冷笑,“向敌国走私军需物资,也是生意?”
林景仁沉默了,年轻人凑近铁栏,压低声音:“听着,一次机会,供出幕后主使,或许还能保命,否则……”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等着被绞死吧。”
林景仁浑身发抖:“我……我需要考虑。”
“考虑?”年轻人转身就走,“那你就等着和朴清德一起上路吧。”
“等等!”林景仁突然喊道,“你怎么知道朴清德的?”
年轻人回头,露出一个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我们知道的可比你想象的多得多。”
在这天傍晚的王宫密室,蒋昭玄站在一幅巨大的福州城地图前,手中的笔在地图上圈出几个点,何毅站在一旁,正在汇报最新情况。
“朴清德果然坐不住了,下午派人去见了英国领事。”
“陈氏船行也突然宣布暂停所有航线。”
“最蹊跷的是,‘四海帮’的人今晚全部聚集在了城南的赌坊。”
蒋昭玄放下笔:“见效了。”
何毅皱眉:“殿下,我担心再拖下去,他们会销毁证据……”
“相信我,不会的。”蒋昭玄摇头,“这些人比我们想象的更贪婪。”他指向地图上的赌坊,“这里,就是今晚的收网地点。”
“但那里是英国人的地盘……”
“所以才选在那里,让他们以为有护身符,其实他们不愿相信的是,英国人是不会保他们的。”
何毅恍然大悟:“这就去安排。”
“等等。”蒋昭玄叫住他,“记住,今晚只抓‘四海帮’的人,其他人选择放长线,钓大鱼。”
城南赌坊挂着“怡情轩”的匾额,看似普通的门面后,却是一派纸醉金迷。
赌客们的吆喝声、骰子的碰撞声、女人的娇笑声混在一起,格外刺耳。
赌坊3楼的密室内,七八个衣着华贵的男子围坐在一张圆桌前,气氛凝重。
“林景仁那个蠢货!”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拍桌骂道,“早就告诉他小心行事!非不听,现在好,被抓了。”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呀?”另一个瘦削的男子扶了扶眼镜,“当务之急是善后。”
“善后?”另一个人笑着说,“朴主事,您倒是说说,怎么善后?没准已经盯上我们了!”
被称作朴主事的中年男子就是盐铁司主事朴清德,他还是忍不住擦了擦额头的汗:“安排好了,明天就送几位离开福州……”
“离开?”壮汉嗤笑,“说得容易,基业都在这里,离开喝西北风吗?”
“那你说怎么办?”朴清德有些恼火,反问,“难道等近卫军上门抓人?”
几人争吵不休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是整齐的脚步声和金属碰撞声。
“不好!”壮汉猛地站起,“是军队!”
几人慌乱地冲向窗口,却见赌坊已被团团围住,光亮中,全副武装的士兵正破门而入。
赵明德面如死灰:“这下完了……”
同一时刻,赌坊外,蒋昭玄骑在一匹黑色军马上,冷眼旁观着这场围剿,何毅快步走来:“所有出口都已按殿下的指示封锁。”
“很好。”蒋昭玄点头,“只抓‘四海帮’的人,其他人……让他们逃。”
何毅会意:“明白。”
一声令下,士兵们持枪冲入赌坊。
很快,哭喊声、求饶声、打斗声此起彼伏,蒋昭玄始终端坐马上,目光冷静,脸色平淡。
他知道,今晚的行动只是开始,这些对于之后的大围剿不过是小鱼小虾,但这些都没关系,因为他有的是耐心。
钓鱼最重要的不是急于收线,而是让鱼自己咬钩。
细雨将“海鸥”号货轮上的法国三色旗吹得猎猎作响,码头工人们低头搬运木箱,箱体上的“农机配件”字样被雨水浸得模糊看不出字了。
暗处的蒋昭玄披着黑色雨披,望远镜镜片上沾满水珠。
他身后,20名近卫军特种队员正在检查消音手枪。
“确认了?”他问身旁的军官。
“确认。”军官递过一张照片,“朴清德的外甥,商务部侍郎朴尚志,半小时前登船。”
他缓缓开口:“只抓朴尚志和法国接头人,放走其余船员。”
军官迟疑:“那船上的军火该怎么处置?”
“让它沉。”蒋昭玄转身走向雨中,“当成是一场意外。”
子夜钟声从远处的鼓山传来,一队黑影悄然摸上“海鸥”号舷梯,甲板上的法国水手刚点燃香烟,就被弩箭射中。
底舱又传来打斗声,很快又归于寂静。
蒋昭玄踏着血水走进船舱,正看见朴尚志被按在成堆的木箱上,脸煞白如纸。
“世子殿下?殿下!”
蒋昭玄用枪管挑起他的下巴:“你最好老实交代,朴清德让你来卖什么?”
“这真的是冤枉啊!这是正常贸易!”
“咔嗒。”手枪保险被拨开。
朴尚志裤裆顿时湿了一片:“铜矿!铜矿开采权!法国人答应给他3成干股……”
铜矿。这是大吴军工的命脉。
他转向被按在地上的法国商人:“贵国谈判桌上要非军事区,桌下却这样买我们的战略资源?”
法国人啐了口血沫:“你们有句古话……各为其主。”
“说得好。”蒋昭玄突然抬手一枪,子弹擦着法国人耳朵钉入舱壁,“你的主子是谁?蒂尔尼克公司?印度支那总督?”
法国人脸色骤变:“你就不怕闹出外交事故吗?”
“带走。”蒋昭玄没有回答他,走了出去,特种队员已经将炸药安置妥当,“记得留个活口给报社,就说法国走私船企图携带军火闯关,被我英勇的海关人员击沉。”
半小时后,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震醒了半个福州城。
“海鸥”号在冲天的火光中缓缓倾覆,而蒋昭玄已经坐在返回王宫的汽车上,翻阅着从法国人身上搜出的账本。
“果然啊……”他指尖停在一串数字上,“隆昌号。”
前排的林鸿儒猛然回头:“那个航运巨头?”
“去年至今,经隆昌号转运的钨砂、橡胶、铜锭……这些物资就足够武装3个师了。”蒋昭玄合上账本,“明早查封他们在马尾的仓库,但也要故意留个后门。”
林鸿儒花白的眉毛扬了起来:“世子的想法看来不简单啊,是想怎么样?”
“我是在想,钓鱼要有饵。”蒋昭玄望向车窗外的大雨,“现在是个很好的机会,我倒要看看,这条大鱼能拽出多少蛀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