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钧越死了。
孙秀兰昏迷。
这烂摊子,沈嘉安一人绝对扛不住。
只希望三弟那边能放宽心......
两人都没有就老屋的事有过多谈论,仿佛只是与自己并没有太大关系的陌生人死了,他们自然也就没必要伤心难过。
这边,沈家老屋里。
沈嘉安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先将到底昏迷的孙秀兰抱回她自己的房间,用井水浸湿的布巾冷敷在额头上,希望能降下她的心火。
看着母亲苍白且扭曲的脸,沈嘉安心中五味杂陈。
但再怎么说,孙秀兰都是生养他的母亲,这份亲缘关系斩不断,最终他也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事已至此,只能先料理眼前最紧迫的。
他吩咐两个已经吓傻了的侄子守着奶奶,自己立刻转身出门,径直去找了沈良。
抛开他是桃花村的里正不说,单就说他是沈氏家族的长辈,家族内近十几年的大事小情都由他主持,这件事沈嘉安就可以同他商量着来办。
沈良听闻沈钧越的死讯和孙秀兰昏迷的变故,也是大吃一惊,连连叹息。
他虽不喜孙秀兰的为人,也对沈钧越的荒唐行径颇有微词,但人死为大。
更何况沈钧越身上还担着个秀才功名,曾是沈家一度引以为傲的读书人,这身后事无论如何都不能办得太不成样子,否则整个沈氏宗族脸上都无光。
“唉,真是作孽啊!”
沈良气得跺了跺脚,但动作幅度也不敢太大,生怕吵到屋里正睡得香甜的大孙子。
他压低了声音说道:“钧越再不好,也是沈家子孙,族谱上面有他的名字,他还是秀才公,有这功名在身,后事不能太寒碜,否则族里的老人们那里说不过去,也让外人看了笑话。”
但沈钧越又是壮年急病而死,“花柳病”这样的病症,就是说出去都不好听,只能对外说是急病。
按照规矩,不入祖坟。
偏偏他有功名,膝下又有两个孩子,若真不让他入祖坟,传出去也不好听。
如此,还得与族内其他几个长辈细细商议。
情况紧急,他那身上都已经溃烂流脓,现在又正值盛夏,再放几天......
算了,容不得细细筹备。
沈良做主,与沈嘉安一同,将老屋里原本备下给孙秀兰日后用的那口还算厚实的杉木棺材抬了出来,暂时给沈钧越用了。
他们两人又给沈钧越擦拭身体,换上了衣柜里仅剩的最后一件体面些的衣裳。
没有停灵,没有法事,只在家中放了一晚。
第二日,便在沈良的主持下,由沈嘉安和族里其他几个青壮年,烧过纸钱和香烛后,将沈钧越入了殓,抬往了沈家的祖坟。
棺材最终被安葬在祖坟区域的最外围,甚至可以说,再往前走半步,就不在祖坟所在的山头所在的区域。
那里通常埋葬的是早夭的孩童或是一些名声有瑕的族人,也是沈良和其他几位族中长辈共同商议后的结果。
沈钧越生前荒唐,死于恶疾,葬在此处,也算是族中对他的一种无声的评价。
黄土掩盖了棺木,也只立起一块简陋的木牌,上面刻下“沈公钧越之墓”几个字,连生卒年都未来得及刻下。
一场仓促又透着几分凄凉意味的葬礼,就这样在沉默和压抑中结束了。
送葬的人默默散去,不指望在沈家吃顿辛苦饭,只求别沾染上沈家的晦气。
等回去后,他们这些送葬抬棺的,定要用艾草水、艾草皂好好洗洗。
沈嘉安独自驻足在新坟前,看着那孤零零的土堆和木牌,心中一片凄凉。
二哥的一生,就这样草草收场。
去年的今日,二哥还在县城读书,准备下场秋闱。
虽然他也知道二哥或许是在拿着他们的钱挥霍,不学无术,但好歹那时候二哥还活着。
不像今时今日,他们阴阳相隔。
家里,还有一个昏迷不醒、醒来后不知会掀起怎样风浪的母亲,以及两个被养坏了性子、未来堪忧的侄子。
沉重的担子,仿佛一瞬间都压在了他并不宽阔的肩上。
沈嘉安将手中最后一件属于二哥的衣物烧掉,算是送到那边去给二哥用度,也是为了二哥这种病能就此断绝。
他踉踉跄跄地往回走,只因家中那位,等她醒来发现自己曾经最疼爱的二儿子已经被下葬,估计还有得闹。
那时,才是真正考验的开始。
当沈嘉安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老屋时,日头已经偏西。
而他们出去的时候还是清晨,可见他有多累。
但正是这样,沈嘉安刚踏进院子时,就听见正屋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伴随着孙秀兰嘶哑而急切的呼唤声:“越儿?老二?你人呢?越儿?我的越儿去哪儿了?”
听闻此言,他心下一沉,快步走了进去。
只见孙秀兰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但面色依旧不好,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惨白如纸。
她正扶着炕沿,踉踉跄跄地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四处张望着,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茫然和一种不祥的预感。
唉——
终究是自己的亲娘。
沈嘉安连忙冲到屋子里,走上前去,想要扶住她的胳膊走路。
“娘,您身子还没好利落,怎么不在自己的炕上躺着?怎么起来了?”
孙秀兰却猛地抓住他的胳膊,往后退一步,枯瘦的手指用力到颤抖,紧紧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到胳膊上的肉里去。
她眼神十分可怕,死死地盯着他:“老三啊,你哥呢?越儿呢?他去哪儿了?我刚才做了一个噩梦......梦到他......他不在屋里,他去哪儿了?你告诉我,他是不是又出去玩了?又去县城了?还是说.....你们把他藏起来了?藏哪儿了?”
任孙秀兰过去是多么强势的一个人,此时此刻她完全泄了气,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昏迷一天一夜,她脑子里一件件地浮现出许多事,但最挂念的还是自己的亲儿子。
醒来后,便直接去沈钧越的屋里,祈求看到她的身影。
此刻,她嘴里不停地说着话,也在打量着沈嘉安,试图从这个小儿子脸上找到一丝否定。
如此,至少证明她的儿子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