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天光渐渐变暗,沈培风便领着许青山回了家。
今日白天沈培风同许青山说要给他治腿之时,还给他吓了一跳。
一路走来,他心里仍是七上八下,既怀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又怕这希望太过奢侈,最终落得空欢喜一场。
进了院门,徐贞月已准备妥当。
屋内点着两盏油灯,照得比平常要亮堂许多。
一张竹编的躺椅放在堂屋,原先吃饭的地方已经腾出来了。
芊凝和芊纭正在烧热水,干净的布巾已经准备妥当,还有......还有一个打开着的布包,里面露出长长短短、寒光闪闪的银针,是徐贞月让沈培风才从回春堂买回来的。
许青山一看那阵仗,腿肚子有些发软,下意识往后退一步。
他......真的可以相信徐贞月吗?
“嫂子,我......我没有银钱给你做医药费。”
这是他在心里来来回回想了好久的问题,虽说早先答应过徐贞月,等腿治好后就帮她做事,可在那之前,他总得先付医药费,不然于心不安。
但他手头上偏偏没有治腿的银钱,否则也不会拖到今日。
徐贞月扶着肚子坐下,甚至都没给许青山一个眼神。
“我早说过,只需要许兄弟以后帮我做一些跑腿的小事,且都是给工钱的,医药费什么的自然也就不必给。”
沈培风也在一边安慰:“青山,你还年轻,趁现在治好了腿,以后不就可以攒钱娶媳妇了?你家虽然只有你一个了,但你也要把门庭撑起来,是不是这个理?你嫂子都说了不用医药费,你就放心大胆地让她治。”
他看了眼徐贞月,见她没有反对,又继续说下去:“若你嫂子治不好,我明儿个就送你去回春堂让宋大夫给你治,你知道宋大夫的医术的。”
有了沈培风后面这句话,许青山也稍稍放下心来。
只是,还不等他说话,徐贞月就已经坐不住了。
她缓缓起身,眸光清冷,直直地看向沈培风,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相公,你这话说的,是信不过我的医术?还是说,觉得宋大夫医术比我高明?”
徐贞月睨了一眼许青山,没了几分好脾气,直言道:“若你觉得宋大夫医术比我高明,那你大可以直说,我便心慈一次,出钱给你治腿,只是治好之后,便与我家再无关系了,后面若还有什么病症,你只管自己去回春堂。”
她自知自己不是什么大善人,但对于许青山,她可是好不容易动了恻隐之心,没想到这都布置好了只等施针治腿,人家却不乐意了。
徐贞月神色坦然地看向许青山,再次说道:“青山兄弟,我与你明说就是,你这腿伤时日已久,治疗起来并非易事,你若信我,我便全力,你若心中疑虑,此刻便可离去,我绝无二话,以后见面还是乡亲。如何抉择,一切在你。”
许青山眼看着沈培风和徐贞月因为自己这条腿生了嫌隙,却插不上话为沈培风辩解,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一想到徐贞月给的条件,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猛地涌上心头,他猛地一捶自己那条坏腿,大声道:“嫂子!我信你!治!大不了就还跟现在这样,能坏到哪儿去?嫂子和培风哥愿意让我去坡地干活,已经是有恩与我了,我......无论有什么苦楚我都受得住!绝无半句怨言!”
这还差不多。
徐贞月心里的怒气稍减,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和下来,否则等会儿施针的时候扎错穴位就不好了。
待心绪平和后,徐贞月缓缓解释道:“你这腿是陈年旧伤,筋骨错位,气血瘀堵已久,我先用银针替你疏通经络,活络气血,会有些酸胀,但忍过去便好。连续施针七日,待瘀堵化开,再将错位的筋骨重新归位,以木板固定,静养两个月,方有痊愈的可能。”
她的话沉稳而从容,带着一种让人不由自主信服的力量。
沈培风刚才被徐贞月埋怨了一句,心里本想着解释,但这会儿也不说话了,他只轻轻地拍了拍许青山的肩膀,似是在鼓励。
许青山一咬牙,坐到了躺椅上。
这躺椅并不是平整的,而是根据人体最舒适的角度在后背上留了一定角度。
为确保每一针都扎得精准,徐贞月格外小心。
她净手后,指尖捻起银针,在灯火下烤过,看准穴位,稳稳地刺入。
许青山紧闭着眼,预想中的刺痛并未到来,只觉银针刺入的地方传来一阵酸、麻、胀的感觉,那酸胀感甚至顺着腿部的经络慢慢蔓延开,原本常年冰凉麻木的伤腿,竟仿佛有了细微的热流开始窜动。
一整套针法下来,许青山额头沁出了细汗,并不是疼的,而是那种久别重逢的、气血被强行推动的酸爽感。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眼中已满是信服。
约莫过去两炷香的时间,徐贞月把银针从他腿上取下。
“今日施针已经结束,你可以先回去了。”
她把银针收好,转身往屋里走去。
许青山还想多说些什么,被沈培风眼神制止。
沈培风送着许青山出门,两人站在院子外面,“明日早些从坡地那边过来,你这几日就不要干什么累活,养护好自己便是。”
吩咐完这些,沈培风正欲进院,被许青山叫住:“培风哥,我......今日......今日是我对不住你们,我不该怀疑的,等我的腿好了,我一定当牛做马报答你们!”
若让徐贞月听到他说的话,估计白眼都要翻到天边去了。
沈培风回头,只叹了一声气,他再次拍拍许青山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你嫂子不会在意的,她只是孕期多思,对待所有人都保持警惕,你看她对我娘的态度就知道了,最近还是多顺着她些。”
以后好歹还是同村的乡亲,沈培风只能替徐贞月解释一通。
送走许青山后,沈培风无奈先走到徐贞月面前。
看着她依旧平静的侧脸,他语气带着几分歉疚和小心翼翼:“娘子,我......方才是我说错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