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西·梵卓离开后,橡叶馆的休息室内仿佛还残留着那股冰泉般的气息,以及他最后留下的、如同谜语般的词汇——“黄昏契约”与“守望者”。
路明非坐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水晶杯壁,杯中剩余的宁神花露泛着微弱的涟漪。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结合之前在羊皮卷档案馆看到的零碎信息,试图拼凑出可能的图景。
(黄昏契约……听起来就像某种末日协议。守望者……是指梵卓家族这样的‘守夜贵族’吗?帕西特意提及,是在暗示我的‘虚无之种’或者‘规则污染’与这个契约有关?还是说,他认为我可能是……某种意义上的‘守望者’?)
他感觉自已正站在一个巨大谜团的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而帕西·梵卓,则像是一个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的引路人,姿态优雅,目的不明。
“他很危险。”楚子航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依旧站在原地,如同一柄收入鞘中却寒气四溢的名刀,“他的精神力量,像深海。”
路明非点了点头,深有同感。帕西的精神探知无声无息,若非他有“绝缘回廊”防护,恐怕在刚才的对视中就已经被看了个通透。“但他似乎……并不急于给我定罪。更像是在评估,或者说,引导。”
“三天时间。”楚子航看向路明非,“你需要恢复。”
“我知道。”路明非深吸一口气,将杯中剩余的花露一饮而尽,那清凉的气息确实让他疲惫的灵魂感到一丝舒缓。“回诺顿馆。这三天,不能浪费。”
接下来的三天,路明非进入了近乎闭关的状态。他谢绝了一切外界联系,甚至连芬格尔传来的、关于校董会内部最新争论的情报都暂时搁置一旁。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两件事上:加速恢复心之光,以及尝试理解并有限度地引导“虚无之种”。
恢复的过程依旧缓慢而痛苦。心之光如同在盐碱地上艰难生长的幼苗,每一次壮大都伴随着灵魂层面的撕裂感。但他能感觉到,在《规则初解》的持续共鸣和自身不懈的努力下,那微弱的光芒确实在变得稍微凝实一些,灵魂壁垒上的“绝缘回廊”也稳固了不少。
而对“虚无之种”的试探,则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他不敢再轻易动用“影噬”,那无异于饮鸩止渴。他尝试着,如同驯兽师隔着牢笼观察一头危险的凶兽,用极其微弱的心之光去触碰、去感知那片冰冷的死寂。
反馈依旧是冰冷的,漠然的。那“虚无之种”仿佛一个无底洞,对心之光的探知毫无反应,只是静静地存在于那里,散发着令人不安的存在感。但路明非并没有放弃,他反复回忆着动用“影噬”时的感觉,回忆着那种将规则“删除”的触感,试图从中找到一丝可以被自己理解、甚至控制的规律。
(它并非完全没有“意识”,更像是一种趋向于“无”的本能。吞噬,归寂。如果无法控制它,那么能否……引导它?在需要的时候,打开牢笼的一丝缝隙,让它的本能指向敌人,而非我自己?)
这个想法极其危险,但也是目前唯一可能在不被反噬的前提下,利用这股力量的途径。他需要更多的知识,更需要……实践的机会。但显然,现在不是时候。
在此期间,楚子航除了必要的休息,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诺顿馆外,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道强大的屏障。芬格尔虽然被暂时“冷落”,但情报工作并未停止,他发来简短消息,确认帕西·梵卓在这三天内并未有其他明显动作,只是偶尔在学院内散步,与几位资深教授进行了短暂的、内容不明的会谈,似乎在独立收集信息。
第三天傍晚,夕阳将卡塞尔学院的建筑染上一层暖金色,但路明非的心中却只有一片冰冷的凝重。
他的状态比三天前好了不少,心之光恢复了约莫五成,灵魂深处的空洞感被压制下去,虽然远未达到巅峰,但至少有了应对突发状况的基本能力。对于“虚无之种”的试探依旧进展甚微,但他对“绝缘回廊”的掌控更加精细了一些。
他站在窗前,手中拿着《规则初解》,书页停留在一段关于“规则烙印”与“古老誓约之力”的描述上,似乎与他猜测的“黄昏契约”有某种隐晦的关联。
楚子航推门进来,手中拿着一套熨烫平整的卡塞尔学院校服。“时间快到了。”
路明非转过身,接过校服。他知道,穿上这身衣服,意味着他依旧以卡塞尔学院学生的身份去面对审查,这是一种姿态,也是一种无声的声明。
“师兄,”路明非一边换上衣服,一边看似随意地问道,“你觉得,‘守望者’应该是什么样子?”
楚子航沉默了一下,回答道:“坚守岗位,履行职责。”
很符合他风格的回答。路明非笑了笑,没有再多问。坚守?职责?他的岗位在哪里?职责又是什么?守护这个对他而言充满了谜团和危险的世界吗?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换好衣服,镜中的少年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神中的疲惫难以完全掩盖,但那双瞳孔深处,除了惯有的惫懒和偶尔闪过的吐槽欲望,更多了一丝历经磨难后的沉静,以及一丝属于执棋者的冰冷计算。
“走吧。”路明非整理了一下衣领,“去会会校董会的大人物们。”
审查会议的地点并未设在守夜人副校长的钟楼,也不是通常的学院议事厅,而是位于学院地下一处鲜为人知的、被称为“秘银之环”的密室。这里布满了强大的炼金矩阵,据说能够隔绝内外一切能量和信息传递,是进行最高级别机密会议和审讯的场所。
在楚子航的陪同下(他被允许作为路明非的关联人员列席,但无权发言),路明非走进了“秘银之环”。密室呈圆形,墙壁是由暗色的秘银合金铸造,上面蚀刻着繁复而古老的炼金纹路,散发出微弱的能量波动。穹顶是一整块巨大的、经过特殊处理的墨水晶,投射下冷冽而均匀的光线。
圆桌旁,已经坐了五个人。
主位上是一位面容古板严肃、眼神锐利如鹰隼的老者,弗罗斯特·加图索,校董会保守派的旗帜人物,凯撒·加图索的叔叔。他的手指不耐烦地敲击着桌面,看向路明非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怀疑。
坐在他左侧的是一位穿着优雅套装、气质雍容的中年女士,伊丽莎白·洛朗,校董会中较为中立的一员,但以其精明的政治手腕着称。
右侧则是一位身形瘦高、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如同学者般的男人,他是校董会负责秘党典籍和历史研究的安德鲁·冯·霍恩埃森伯爵。
而帕西·梵卓,则坐在一个相对不那么起眼,却又仿佛能牵动全场氛围的位置上,他依旧穿着那身深灰色西装,姿态闲适,仿佛只是来旁听一场普通的学术讨论。他的目光与路明非短暂交汇,冰蓝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情绪流露。
最后一位,是远程全息投影出席的——守夜人副校长。他看上去比平时更加邋遢,抱着一瓶似乎永远喝不完的威士忌,瘫在投影区域的椅子上,一副“我只是被迫来凑个数”的模样,但那双浑浊的眼睛偶尔开阖间,却闪烁着老狐狸般的光芒。
没有昂热校长。这位卡塞尔学院的定海神针,依旧行踪成谜。
“路明非,”弗罗斯特·加图索率先开口,声音冷硬,带着居高临下的压迫感,“你应该清楚今天这场会议的目的。关于你在卡塞尔学院近期一系列异常事件,尤其是图书馆沉默回廊规则污染事件中的行为,我们需要一个完整、真实、且令人信服的解释。”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鞭子,直接抽向了核心。
会议室的空气瞬间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路明非身上。
风暴,终于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