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的夏天,热得像在蒸笼里。探险家李庆站在诺水河边的溶洞口,汗水浸透了他的迷彩服。他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在县城中学教历史,探险只是业余爱好。这个夏天,妻子带着女儿回了娘家,他才有空进山。
洞里阴凉,水珠从石笋尖滴落,声音清晰得让人心慌。李庆的手电光在黑暗中切开一道口子,光线所及,石壁上的钙化层泛着诡异的青白色,像死人的皮肤。他往里走了大约半小时,空气变得黏稠,带着一股铁锈味。
突然,他的手电光停住了。
前方石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隶书。
李庆的心脏跳得像擂鼓。他教了二十年历史,一眼认出那是秦代隶书。他颤抖着手抚摸着那些凹痕,灰尘簌簌落下。文字记载着秦始皇三十七年,方士徐福的副手韩终奉旨入蜀,寻找传说中的“不死泉”。
“韩终率三百童男女,自南郑入巴山,得见泉涌于石罅,饮之如甘露...”李庆喃喃读着,声音在洞中回荡,“然泉下有灵,非诚者不得饮...”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水声。
不是滴答声,而是哗啦啦的流动声——从他来的方向传来,却向着洞穴深处流去。李庆猛地转身,手电光照向地下河。河面泛着诡异的红光,河水正倒流着,逆着重力往洞穴更深处奔涌。
他蹲下身,看见河水中漂浮着一层细密的红色粉末,在手电光下闪着暗沉的光。李庆用指尖蘸了一点,凑到鼻尖——是朱砂,炼丹的主要原料。那腥甜的气味直冲脑门,他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朱砂越聚越多,像一条红色的丝带在水中蜿蜒。李庆鬼使神差地跟着它往深处走,完全忘记了时间的流逝。洞穴越来越窄,他不得不侧身通过,石壁挤压着他的胸腔,呼吸变得困难。
转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洞厅,倒流的河水在这里汇成一个漩涡,红色朱砂在漩涡中心盘旋,形成一个诡异的图案。漩涡上方,石壁上刻着更多文字,李庆的手电光扫过那些字迹,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那些文字记载着韩终找到“不死泉”后的故事。他让三百童男女饮用泉水,结果“童男化为石,童女化为藤,缠绕石上,千年不腐”。而韩终自己饮下泉水后,“见天地倒悬,昼夜不分,七窍流血而亡”。最后一行字尤其触目惊心:“泉非泉,乃地脉之血;饮非饮,乃与天地夺寿。”
李庆突然明白了,所谓“不死泉”根本不是让人长生不老的东西,而是某种自然界的诡异现象。他想要后退,却发现来时的路已经被上涨的河水淹没。水面上,朱砂开始聚集,聚成人形的轮廓。
一个,两个,三个...足足三百个红色的人形从水中升起。他们没有五官,只是模糊的人形,但李庆能感觉到它们在“看”着他。空气变得冰冷,呵气成霜。他想跑,腿却像灌了铅。
“留下来吧...”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钻进大脑,“两千年了,终于有人来了...”
李庆看见那些人形向他飘来。他疯狂地向后退,背撞在石壁上。绝望中,他的手摸到了一个东西——是一块刻着符文的石板,镶嵌在石壁底部。教学多年的历史知识突然闪过脑海:秦代方士常在祭祀处埋下镇物。
他用尽全身力气撬动石板,指甲断裂,鲜血淋漓。终于,石板松动了。就在那些人形即将触碰到他时,李庆掀开了石板。
下面是一个小小的石龛,里面整齐摆放着三百枚玉片,每枚上都刻着一个名字。最前面的玉片上写着:“韩终,琅琊人,奉旨寻仙,自知无归。”
当玉片暴露在空气中的瞬间,那些人形停住了。红色渐渐褪去,露出半透明的形体——那是少男少女的模样,面容平静,眼中有解脱的神色。他们向李庆微微躬身,然后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在黑暗中。
河水停止了倒流,朱砂沉淀下去,水面恢复了清澈。李庆瘫倒在地,大口喘着气。过了很久,他才挣扎着爬起来,用相机拍下了那些石刻,然后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出洞时,天已微亮。晨光中,诺水河静静流淌,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李庆回头看了看黑漆漆的洞口,突然想起县志中的一段记载:清光绪年间,有猎人在此洞附近见到“红衣童子游于林间,近之则散”。
三个月后,李庆将发现上报文物部门。专家鉴定后确认石刻为秦代遗物,但关于“不死泉”的部分被视为方士的想象。只有李庆知道那不是想象——那些玉片被他悄悄放回原处,没有告诉任何人。
从此,他不再探险。每晚睡前,他都会看看女儿的照片,轻轻摸一摸她温热的小脸。妻子问他怎么变了,他只是笑笑,说人到了年纪就会懂得珍惜。
偶尔在夜深人静时,李庆会想起洞穴深处的那句话:“泉非泉,乃地脉之血;饮非饮,乃与天地夺寿。”他现在明白了,真正的“不死”不是肉体的长存,而是记忆的传承。就像那三百个童男女,他们的名字被刻在玉片上,两千年后被人看见,这何尝不是一种“不死”?
只是有时候,在梦里,他还会回到那个洞穴,看见红色的河水倒流,听见那个声音在脑海中低语。这时他总会惊醒,走到女儿床边,看着她安稳的睡颜,直到第一缕晨光照进房间。
他知道,有些秘密就该永远埋在地下,就像有些历史,不应该被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