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渔眼睛能看见光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京城。
安国郡主府的门槛，第二天差点被踏破。
负责通传的管家嗓子都快喊哑了，脸上的笑容却无论如何也收不住。
皇后娘娘的赏赐最先送到，由掌事的女官亲自护送，是一对拳头大小的东海夜明珠。
女官传话说，娘娘心疼郡主，特意送来宝珠，愿这光华能为郡主永远照亮前路。
紧接着，贤妃送来了亲手缝制的云锦眼罩，里衬絮着最柔软的木棉，说是怕小郡主初见光明，被强光刺了眼。
各路王公大臣送来的礼物更是堆积如山，从长白山的上品老参，到西洋进贡的奇巧玩具，几乎要将郡主府的库房给填满。
言子澈站在一旁，手里的小本本翻得飞快。
他笔下的《安国郡主礼物清单》又洋洋洒洒地增加了十几页。
“啧啧，这架势，比过年还热闹。”
萧北辰靠在门口，看着一箱箱往里抬的礼物，不住地摇头。
他语气里带着一丝惊叹，又有一丝与有荣焉的得意。
“这下全京城都知道，小渔儿是咱们大楚的宝贝疙瘩了。”
沐放对门口的喧嚣充耳不闻，抱着女儿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秋日的阳光暖洋洋的，透过稀疏的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
沐渔戴着贤妃送来的特制纱质眼罩，只觉得眼前一片朦胧的亮色。
她的小脑袋枕在爹爹宽阔的臂弯里，一下一下地打着瞌睡。
第一次治疗后，她虽然能看见光影，但金手指设定的后遗症也来了。
嗜睡，前所未有的嗜睡。
她感觉自己好像能一觉睡到天荒地老。
“爹爹，我好像闻到了烤乳猪的味道。”
她吸了吸小巧的鼻子，在梦里吧唧了一下嘴，口水差点流下来。
“还有桂花糕，和糖炒栗子。”
沐放低头看着怀里的小馋猫，眼神柔得能滴出水来。
“是镇北侯府送来的，等你睡醒了就吃。”
沐放柔声说，大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动作轻柔得与他威猛的身形截然不符。
“不止乳猪，厨房还温着你爱喝的牛乳羹，想吃什么都有。”
“嗯……”
沐渔满足地嘟囔了一声，彻底沉入了梦乡。
一片其乐融融之际，一股不和谐的声音，却悄然在京城的茶馆酒肆间流传开来。
城南的“聚福茶馆”里，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吸引了所有茶客的注意。
“各位客官，今天咱们不说那忠臣良将，不讲才子佳人，就说说咱们京城最近这位风头无两的小郡主！”
他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
“听说了吗？安国郡主那个眼疾，根本不是什么天赋封闭，是她能力反噬！”
人群中立刻响起一片哗然和议论声。
“是啊，我二舅家的邻居的表哥在郡主府当差，昨天轮值时亲眼看见！”
一个混在人群里的托儿立刻高声接话。
“说九殿下亲自上门，用自身的真龙之气为她治病，那金光闪闪的，好多人都看见了！”
“可治完之后呢？小郡主就变得整天昏昏沉沉，跟丢了魂儿似的！”
这番话像一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
“龙气何等尊贵？那可是我大楚的国运根本！”
一个看起来颇有学识的老秀才痛心疾首地说道。
“就这么白白耗在一个小丫头身上，这不是动摇国本吗？”
“我看啊，这小郡主根本不是什么福星，而是个耗费国运的灾星！”
另一个声音尖锐地响起。
“你们想啊，她在江南能呼风唤雨，何等威风？可一回京城就遭了反噬，连眼睛都瞎了，这不是不祥之兆是什么？”
谣言像墨汁滴入清水，在有心人的推动下，迅速扩散、变味。
起初只是小范围的窃窃私语，很快就演变成了各种离奇的版本。
有的说沐渔其实是个东海的水妖，吸干了江南镜湖的灵气才得以化为人形。
现在灵气耗尽，原型毕露，就要开始吸食大楚的龙气来续命。
有的说当今圣上被妖女蛊惑，为了一个不知来历的丫头，不顾江山社稷，此乃亡国之兆，迟早要酿成大祸。
这些言论，一句比一句恶毒，一句比一句诛心。
矛头不仅直指年幼的沐渔，更是巧妙地引向了极力维护她的皇帝和整个皇室。
三皇子府，书房内。
檀香袅袅，气氛却是一片阴冷。
楚怀瑾听着手下心腹的汇报，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他身旁的德妃穿着一身华贵的宫装，正端着一盏燕窝，用银勺慢条斯理地吹着气。
“怀瑾，这步棋走得不错。”
德妃轻轻呷了一口，声音温婉，眼神却锐利如刀。
“捧得越高，摔得才越狠。”
“百姓愚昧，最易被煽动，他们既然能信她为神，自然也能信她为妖。”
“母妃说的是。”
楚怀瑾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阴鸷。
“父皇越是宠爱她，楚崇瑾越是护着她，这把火烧起来，就能连他们一起吞噬。”
“一个耗损龙气的‘祥瑞’，我看朝中那些以江山社稷为己任的老顽固们，还怎么拥护她，怎么拥护楚崇瑾！”
这正是司空冥的计策，也是他最擅长的阳谋。
他不需要拿出任何真凭实据，只需要在事实的骨架上，缠绕上怀疑的藤蔓，便足以动摇人心。
信仰的建立需要无数功绩和时间的累积。
而信仰的崩塌，往往只需要一个看似合情合理的谣言。
安国郡主府。
下午的阳光正好，可院子里的气氛却冷得像冰。
“岂有此理！”
沐放听完萧北辰带回来的消息，一巴掌重重拍在院中的石桌上。
那张坚硬厚实的青石桌面，应声裂开一道狰狞的缝隙。
“这群混账东西，我女儿为了大楚做了多少事？”
他气得浑身发抖，身上久经沙场的煞气不受控制地迸发出来，让周围的空气都下降了好几度。
“他们是眼瞎了吗！”
他恨不得立刻提着他的长枪，把那些在背后嚼舌根的造谣者，一个个都挑了。
“护国公息怒。”
言子澈放下手中的本子，小脸上一片冷静。
“对方这是典型的舆论战，就是要激怒您。”
“您现在冲出去杀人，只会坐实我们心虚的说法，正中对方下怀。”
“那怎么办？就任由他们这么往小渔儿身上泼脏水？”
萧北辰也急了，俊朗的脸上满是怒火。
“我刚才在街上，真想揍那些胡说八道的人！”
楚崇瑾坐在旁边的石凳上，一直没有说话。
他的脸色冷得像一块万年玄冰，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他知道，这背后一定有司空冥和楚怀瑾的影子。
他们的目标从来都不只是沐渔。
他们是想从根基上，摧毁沐渔“祥瑞”的地位，从而斩断她与大楚国运的联系，最终打击他这个与“祥瑞”深度绑定的皇子。
因为是他，亲手用龙气为沐渔治伤，给了对方这个攻讦的完美借口。
一丝懊恼和自责，在他心底悄然升起。
众人一时间都沉默了，院子里弥漫着一股无力和愤懑。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怒气的声音，像一道利剑划破了沉闷的空气。
“谁敢说我们小渔儿不祥？”
“本公主第一个不答应！”
众人齐齐回头，只见嘉宁公主正气鼓鼓地站在月亮门的门口。
她不再是那个怯生生的小兔子，此刻的她，像一只护崽的母狮，双眼燃烧着熊熊怒火。
在她的身后，还跟着同样义愤填膺的秦筝和几个眼熟的京城贵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