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县城晨光正好,东头老粮站的青砖墙上爬着几缕爬山虎,墙下挤满了人——“县农机技术服务中心”的红底金字招牌正被两个工人稳稳挂在门楣上,金属边框在阳光下闪着亮,引来周围村民一阵议论。
“这就是林默师傅牵头的地方?听说他修农机的手艺比镇上的老把式还厉害!”
“以后家里拖拉机坏了不用跑老远了,咱县城就有专家修!”
人群里,县领导穿着笔挺的灰色中山装,握着林默的手时力道很足:“小林啊,你在农机厂的技术创新,帮全县省了不少粮食成本。现在成立服务中心,就是要把你的本事用到实处——农民们靠农机吃饭,你得让他们用上放心的机器,种好每一寸地,这可是实打实的民生大事!”
林默穿着新换的浅蓝色工装,袖口仔细挽到小臂,手里还攥着刚领到的服务中心印章,掌心微微出汗:“请领导放心,我和团队一定把服务做扎实,不辜负大家的指望。”
说话间,剪彩的红绸被递了过来,县领导、农机站赵站长和林默并排站在门前,剪刀落下的瞬间,周围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烟雾裹着纸花飘起来,落在林默的肩膀上,他看着眼前热闹的场景,忽然想起在农机厂车间里的日子——那时的目标是改良刀具,现在的目标,是让全县农民的农机都能顺畅运转,责任更重了,心里却更踏实了。
服务中心是在老粮站的基础上改造的,占地足有半个足球场大,原有的粮仓被分成了三个区域,规划得清清楚楚。最东边是维修车间,地面铺了水泥,扫得一尘不染,靠墙摆着四台维修台,台面上整齐码着扳手、螺丝刀、万用表,墙角还放着一台刚调来的液压千斤顶,是专门修拖拉机底盘用的;中间是配件仓库,货架从地面顶到天花板,上面贴着红色的分类标签——“拖拉机滤芯”“播种机齿轮”“收割机链条”,每样配件都按型号排好,方便随用随取;西边是技术培训室,墙上挂着两张巨大的农机结构图,下面摆着二十张木制课桌椅,桌上放着翻页笔和笔记本,是给农民做技术指导用的。
团队组建得很顺利。林默从农机厂带了两个老伙计过来:一个是王师傅,五十多岁,头发半白,手上布满老茧,最擅长修拖拉机变速箱,以前在厂里有“变速箱华佗”的称号;另一个是李师傅,四十出头,戴副黑框眼镜,懂电路,能把复杂的农机电路图纸看得明明白白。县里还招了三个年轻学徒,都是十八九岁的小伙子,其中小郑是农村出身,家里有台旧拖拉机,对农机格外上心,每天早早来开门,把工具擦得锃亮;县农机站还派了两个管理员,一个管财务,一个管后勤,十个人的队伍凑齐,第一天就磨合得有模有样。
开业当天,天刚亮就有人上门了。第一个来的是城郊的张大爷,推着一辆半旧的东方红拖拉机,车斗里还装着一袋刚收的玉米。“林师傅,你快帮我看看!这拖拉机昨天拉玉米时突然走不动了,镇上的维修铺修了三次,每次刚修好能走两步,转头又坏了,再修不好,我家的玉米都要烂在地里了!”张大爷急得直搓手,额头上的皱纹挤成了一团。
林默赶紧让王师傅一起过来,两人蹲在拖拉机旁,先试着发动机器,发动机“突突”响了两声就熄了火,林默伸手摸了摸变速箱外壳,又打开机箱盖看了看,很快有了发现:“大爷,是离合器片磨损太严重,而且里面卡了不少玉米须,之前没清理干净,所以修了又坏。”
王师傅点点头,递过扳手:“我拆变速箱,你去拿新的离合器片,咱半个钟头搞定。”
林默快步跑到配件仓库,按型号找了片新的离合器片,回来时王师傅已经把变速箱拆开了,里面果然缠着不少金黄的玉米须,还混着些泥土。两人配合着清理、换件、组装,动作麻利,小郑在旁边帮忙递工具,眼睛瞪得圆圆的,生怕错过细节。
不到四十分钟,拖拉机重新发动起来,“突突”的声音顺畅有力,张大爷试着挂挡开了一圈,回来时笑得合不拢嘴,从车斗里抓了一把玉米塞给林默:“林师傅,你这手艺真是绝了!这玉米是我家刚收的,你尝尝!”林默推辞不过,接了两颗,玉米颗粒饱满,嚼在嘴里甜滋滋的。
那天从早上八点到晚上七点,服务中心就没停过。有来修播种机的,播种口被杂草堵住了,李师傅用铁丝一点点掏干净;有来修收割机的,电路接触不良,小郑在李师傅的指导下,第一次独立接好了电线,兴奋得脸都红了;还有个大婶,家里的喷雾器坏了,林默帮她换了个喷头,没收钱,大婶非要留下一把自家种的青菜,说“是心意”。
傍晚七点多,最后一个村民走了,林默和团队才顾上吃晚饭——是后勤管理员订的馒头和咸菜,几个人坐在维修车间的地上,就着热水啃馒头,王师傅笑着说:“好久没这么忙过了,累是累,可心里痛快!”林默点点头,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忽然觉得这就是他想做的事——靠手艺帮人,踏实。
可他没注意到,服务中心斜对面的老槐树下,有个男人一直站在树影里。男人穿件深灰色中山装,袖口磨得有些发亮,手里夹着一支烟,烟雾在暮色里绕成圈,眼神却死死盯着服务中心的大门,像极了盯着猎物的狼。
男人叫周明远,是邻县农机公司的经理。他这次来县城,本来是想找县农机站的人谈生意——他在省农机局有关系,手里握着全省大半的农机配件货源,邻县的维修店、工厂,不管是要滤芯还是齿轮,都得从他手里拿,价格由他说了算,光是配件差价,他每年就能赚不少。可昨天刚到县城,就听说县里要成立技术服务中心,负责人还是最近名气很大的林默,他心里立刻咯噔一下——服务中心不仅能修农机,肯定还会卖配件,这不是断他的财路吗?
周明远把烟蒂扔在地上,用脚尖碾了碾,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做这行十几年,什么手段没见过?想让他的蛋糕被人分走,没那么容易。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高副站长,晚上有空吗?我在县招待所订了个房间,想跟你聊聊配件供应的事。”
电话那头的高明,是县农机站的副站长,跟周明远是老熟人。以前周明远给邻县供配件时,总会给高明留些“好处费”,高明也帮他牵了不少线,两人早就形成了默契。接到电话,高明立刻应下来:“行,我晚上七点过去。”
县招待所是栋旧楼,周明远订的是二楼的单间,房间里摆着一张旧沙发,茶几上放着一瓶白酒和两个酒杯。高明推门进来时,周明远正坐在沙发上翻文件,见他进来,赶紧起身递烟:“高副站长,快坐。”
高明坐下后,眼神扫过茶几上的文件,上面写着“县农机配件供应清单”,心里立刻明白了周明远的意思。周明远给高明倒了杯酒,压低声音说:“高哥,你也知道,我手里的配件都是省局直供的,质量好,价格也公道。现在林默的服务中心一开张,不仅抢维修生意,要是他们自己进配件,咱们之前谈的供应合作,不就黄了?”
高明端着酒杯,手指在杯沿上划着圈,没说话——他当然知道周明远的意思,也知道林默的服务中心要是火了,他能拿到的“好处”就少了。
周明远见他犹豫,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茶几上,推到高明面前:“这是一点心意,你先拿着。林默那小子刚上来,经验不足,你是农机站的老人,多去‘指导指导’,找机会给他们添点堵,让他们知道,县城的农机生意,不是那么好做的。”
高明看了眼信封的厚度,心里的天平立刻倾斜了。他把信封塞进衣兜,端起酒杯跟周明远碰了碰:“放心,这事我会处理。林默的服务中心刚开张,肯定有不少漏洞,我明天就去‘视察’。”
两人又聊了半宿,直到快十点,高明才揣着信封离开,房间里只剩下周明远一个人,他看着窗外的夜色,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脸上露出得意的笑。
第二天早上,林默正在维修车间教小郑拆拖拉机滤芯,就见高明穿着干部服,背着手走进来。他赶紧放下手里的工具,迎上去:“高副站长,您怎么来了?”
高明没答,反而径直走向配件仓库,推开仓库门,蹲在货架前翻了翻,又拿起旁边的台账本,翻了几页,眉头立刻皱起来:“林默,你们这台账怎么回事?昨天出库的三个变速箱齿轮,怎么没写清楚领用记录?还有这货架上的配件,怎么有的标签歪了,有的没对齐?分类这么乱,万一丢了东西,谁负责?”
林默赶紧解释:“高副站长,昨天太忙了,出库记录我们晚上会补全,标签我们现在就整理。配件是按农机型号分的,您看,这排是拖拉机的,那排是播种机的,取用很方便,没乱。”
旁边的王师傅听不下去了,开口说:“高副站长,昨天我们从早忙到晚,修了十几台农机,台账没来得及补,也是情有可原,您别这么苛责……”
“我跟林默说话,有你什么事?”高明打断王师傅,眼神带着不耐烦,“服务中心是县里的项目,不是你们私人的地方,规矩就得守!今天下午我再来检查,要是台账还没补全,标签没整理好,你们就写份检讨交上来!”
说完,高明背着手走了,留下林默和团队几个人站在仓库里,小郑攥着手里的标签纸,小声说:“林师傅,他就是故意找茬吧?”
林默拍了拍小郑的肩膀,拿起台账本:“别管他,咱们把该做的做好。台账我和李师傅补,王师傅带学徒整理标签,下午他来检查,咱们让他挑不出毛病。”
阳光透过仓库的窗户照进来,落在林默手里的台账本上,他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配件名称,忽然明白——新局刚开,暗流就已经涌过来了。但他不害怕,只要他和团队把服务做扎实,把技术练过硬,再大的暗流,也冲不垮他们想为农民做事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