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木中金声与刀光隐现》
京城的清晨,总是带着一股特有的味道——昨夜露水的潮气、早起小贩燃起的煤火烟味,以及从无数深宅大院门缝里飘出的、若有似无的檀香。陈乐天深吸一口这复杂的空气,感觉心跳比平时快了几分。今天,他要去一个地方,一个可能让他彻底翻身,也可能让他万劫不复的地方。
“看准了?真是‘老鼠尾’?”陈浩然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手里捏着个粗粮馒头,眼神却锐利地扫过乐天小心翼翼抱在怀里的那个布包。里面是他们几乎倾尽所有,加上陈文强“公关”后勉强借来的一笔小额印子钱,才凑出的二十两银子。
“八成把握。”陈乐天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被街角的风听了去,“那摊主是个败家子,急着脱手他爹那点家底换赌资。那紫檀笔筒被油污垢盖得严实,但他摊布上漏出的那点木屑,我看了,绝对是上好的金星紫檀!还有那‘老鼠尾’的牛毛纹,错不了!”他口中的“老鼠尾”、“牛毛纹”是紫檀木特有的纹理,这些现代 meticulously 研究过的知识,是他此刻唯一的依仗。
陈浩然沉默地点点头,没再多说。他知道,大哥这次是赌上了全部的身家性命,甚至是一家人在这个时代立足的最后希望。上次被王掌柜坑得血本无归的阴影,还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兄弟二人拐进一条更狭窄的胡同,这里是京城更大的一个旧货鬼市尾端,天色微亮,人影绰绰,交易多在袖筒里、眼神间完成,透着一股心照不宣的诡秘。
目标摊位就在前面。一个穿着皱巴巴绸衫、眼袋浮肿的年轻人正不耐烦地跺着脚,正是那个绰号“薛痦子”的败家子。他的摊位上零零散放些瓷碗、铜钱,那枚被陈乐天视为珍宝的紫檀笔筒,则被随意丢在一个角落,沾满污垢,毫不起眼。
陈乐天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常来的老手,而不是手心冒汗的菜鸟。他踱步过去,先是漫不经心地翻了翻那几个铜钱,又拿起一个缺口的瓷碗对着光看了看,嘴里啧啧两声,放下。
“哎,我说,你到底买不买?不买别挡着道儿!”薛痦子没好气地催促。
陈乐天这才仿佛刚看到那笔筒,随手拿起来,掂量一下,手指状似无意地摩挲着筒身,感受着那 beneath the grime 的细腻质感与隐约纹理。他强压激动,语气平淡:“这玩意儿……吃饭的家伙?油渍麻花的,洗都洗不出来。多少钱?”
“十两!”薛痦子眼皮都不抬。
“十两?你怎么不去抢?”陈乐天嗤笑一声,将笔筒往摊位上一扔,动作看似随意,心却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摔坏了,“这破木头,三两顶天了!”
“三两?你识不识货?这可是紫檀!”薛痦子提高了嗓门。
“紫檀?呵呵,拿柴火棍糊弄谁呢?你看这纹路……啧啧。”陈乐天开始运用他恶补的、半懂不懂的行话,故意贬低,心里却快速回忆着现代关于紫檀包浆、作伪的种种知识,判断这确是真品,只是被长期污损掩盖了光华。
一番激烈的讨价还价,周围几个摊主都投来看热闹的目光。陈乐天心跳如鼓,却死死咬着价格不松口。最终,价格定格在六两银子。
“成交!”薛痦子似乎急于脱手,不耐烦地挥挥手。
陈乐天心中狂喜,手微微颤抖着掏出钱袋。就在他数出六两散碎银子,递过去,手指即将触碰到那梦寐以求的笔筒时——
一只粗糙大手猛地按在了笔筒上!
“等等!这玩意儿,有点意思啊。”
一个略带沙哑、流里流气的声音插了进来。
陈乐天的心猛地一沉,扭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短打劲装、腰间歪歪别着把短刀的青年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正是前几天在巧芸卖艺时找过麻烦的那个地痞——年小刀!
年小刀身后还跟着两个歪眉斜眼的小混混,抱着胳膊,不怀好意地打量着陈乐天和陈浩然。
“年……年爷?”薛痦子显然认识这位“人物”,气势顿时矮了半截,脸上挤出谄媚的笑。
年小刀没理他,拿起那只笔筒,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又瞥向陈乐天:“哟,这不是……那位‘街头曲仙’的陈家大哥吗?怎么,不好好卖唱,倒腾起古玩来了?”
陈乐天脸色发白,脑子飞速旋转。钱已经付了,货却没到手!这年小刀明显是来找茬的!他强自镇定:“年爷说笑了,混口饭吃。这笔筒,我已经买下了。”
“买下了?银货两讫了么?我瞧着怎么不像啊?”年小刀手指一弹,那笔筒在他指尖打了个转,“爷我也看上这玩意儿了,薛痦子,你说,卖给谁?”
薛痦子看看年小刀,又看看陈乐天手里的银子,左右为难,哭丧着脸:“年爷……这……这位爷已经给钱了……”
“给钱了就是他的了?规矩呢?”年小刀眼睛一瞪,一股狠厉之气透出,“这鬼市的规矩,价高者得!还没离摊,就不算成交!我出……八两!”
陈乐天血往头上涌。他知道年小刀根本不是想要这笔筒,纯粹是来捣乱,报上次巧芸那边没占到便宜的仇,或者就是想讹诈!他若加价,年小刀必定跟着抬,最后要么他天价买下,要么彻底失去!他们再也拿不出更多钱了!
陈浩然悄悄拉了一下乐天的衣角,示意他冷静。
现场气氛瞬间紧绷。周围看热闹的人更多了,却没人敢出声。阳光渐渐升高,照得年小刀腰间的短刀鞘泛起冷光。
就在陈乐天几乎绝望之际,一个声音带着笑意插了进来:
“哎呦喂!我当是谁呢,这么大威风!原来是年老弟啊!怎么,也来这破地方淘宝贝?”
只见陈文强分开人群,晃着肩膀走了进来。他今天特意穿了件半新的缎面褂子,手里盘着俩核桃,脸上堆着热情洋溢的笑,仿佛偶遇多年老友。他先是冲年小刀拱拱手,然后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支笔筒和乐天苍白的脸,心里立刻明镜似的。
“陈……二哥?”年小刀看到陈文强,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上次接触,这个看起来像个土财主的家伙,说话做事却透着一股让他摸不清底细的滑溜和潜在的硬茬感。
“可不就是我嘛!”陈文强哈哈一笑,很自然地上前,一把揽过年小刀的肩膀,状极亲热,却巧妙地将他和乐天、笔筒隔开,“老弟啊,哥哥我可找你半天了!上次不是说有桩‘小生意’要跟你聊聊嘛?这儿人多眼杂,走,咱哥俩找个茶馆边喝边聊!这破笔筒有什么好看的,回头哥哥我送你个更好的!”
他说话语速极快,根本不给年小刀反应的时间,同时暗中对乐天使了个眼色。
年小刀被陈文强半推半揽,有些发懵。陈文强口中的“小生意”勾起了他的兴趣,而且他一时也摸不清陈文强的底细和真实意图。当着这么多人,他也不想立刻撕破脸。
陈乐天接收到信号,心脏仍在狂跳,但手却极其迅速地将那六两银子塞进还在发愣的薛痦子手里,同时一把抓过那只紫檀笔筒,紧紧抱在怀里,拉着浩然就往人群外退。
“哎!你们……”薛痦子拿到钱,也不敢多话。
年小刀被陈文强缠着,眼看乐天带着东西要走,脸色一沉想发作。陈文强却立刻凑到他耳边,用极低的声音快速说了几句什么。
年小刀的动作顿住了,脸上闪过一丝惊疑不定和权衡。
就这片刻功夫,陈乐天和陈浩然已经挤出人群,快步消失在小巷尽头。
陈文强看着弟弟们安全离开,心里松了口气,脸上笑容更盛,拍着年小刀的肩:“走吧,年老弟,前门大街新开了家茶馆,茶水不错,咱们好好聊聊那‘稳赚不赔’的买卖!”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
年小刀眼神闪烁了几下,最终哼了一声,甩开陈文强的胳膊,但对身后的小混混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散去。他倒要听听,这姓陈的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另一边,陈乐天和陈浩然几乎是一路小跑回到他们临时租住的小院,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
“好险……”陈浩然抹了把额头的汗。
陈乐天顾不上平复呼吸,立刻打来一盆清水,又找来最柔软的细布和一点点皂角膏。他小心翼翼地开始清洗那只笔筒。
清水很快变得浑浊乌黑。随着油污一点点被洗去,那笔筒露出了本来面目——深紫近黑的色泽,温润如玉的质感,最重要的是,在逐渐明亮的晨光照射下,筒身上那细密卷曲的“牛毛纹”间,竟然有点点金色闪烁其间!
“金星……真的是金星紫檀!”陈乐天声音颤抖,激动得难以自抑。他用指腹轻轻抚摸,那细腻如婴儿肌肤的触感,那蕴藏在木质深处的金色光点,无一不在宣告着它的价值连城。这远远超出了他最初的预期!别说六两,六十两、六百两都未必能买到!
巨大的喜悦冲垮了刚才的惊惧,他几乎要跳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还夹杂着陈文强略显急促的喊声:“快开门!是我!”
兄弟俩对视一眼,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乐天赶紧将笔筒藏好,浩然跑去开门。
陈文强闪身进来,脸色并不轻松,反手迅速关上门。
“二哥,怎么样?年小刀他……”乐天急忙问。
“暂时糊弄过去了。”陈文强吐了口气,眼神却格外凝重,“我许了他一点下次生意的好处,又暗示我们上头可能有点关系(纯属瞎扯),他才没立刻翻脸。但这梁子算是结下了。这家伙比我想的难缠,贪得很,也精得很。”
他顿了顿,看向乐天,语气严肃:“老大,东西到手了是好事。但年小刀肯定猜到那笔筒不简单了。他在这四九城三教九流里耳目灵通,我们这次算是露了白。”
“而且,”陈文强压低了声音,“刚才分开时,年小刀撂下句话,他说……”
‘那卖货的薛痦子,嘴里没几句实话。他爹以前是在南城‘鬼眼刘’手下做事的。你们淘换的这‘宝贝’,来路……嘿嘿,可未必干净。’”
陈乐天脸上的喜悦瞬间冻结。
鬼眼刘?来路不干净?
刚刚到手的“金星紫檀”,不仅是财富的希望,难道……还是一个未知的、巨大的麻烦开端?
院外,阳光正好,市井的喧闹声隐隐传来。而小院内,初获珍宝的狂喜已被一层更深、更冷的阴影所笼罩。
那只在阳光下闪烁着金星的笔筒,静静地躺在桌上,仿佛一个沉默的引信,连接着不可测的过去与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