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想效仿宋书逸师兄那套吧，”她平复了下情绪，“拉帮结派，搞些小动作。”说到这里，她眼中闪过一丝怀念，“但师兄在的时候，就算是像我这样不跟着他的人去请教问题，他也会倾囊相授。他是真心想把自己所学分享给大家。”
郑念章和周悫对视一眼，眼里闪过惊喜。平日里积攒的不满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又吐槽了许多。徐令贤静静听着，时而皱眉，时而摇头，却始终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偶尔应和两声。
待两人说累了，她才轻轻叹了口气：“我们反正也快毕业了，眼不见为净。”暖黄的灯光斜斜地打在她侧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让她眼中的情绪晦暗不明，整个人又恢复了那种若即若离的气质。
郑念章张了张嘴，想再说点什么，却也不知如何开口。烤盘上最后几片肉滋滋作响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剩下油光凝固在冷掉的五花肉上。郑念章想去翻块肉，指尖碰到烤盘壁，才发觉连盘子都凉透了。
过了好一会儿，郑念章才清了清嗓子道：“那个……还要不要加点饮料？”
方杰杰推开实验室玻璃门时，金属把手在掌心沁出冷汗，连带着门框发出细微的吱呀声。他垂着头踉跄两步，膝盖像是被抽走了骨头般发软，哆嗦的嘴唇泛着青白。
正在饮水机前接水的李开俊瞥见这副模样，不禁挑眉轻笑，戏谑道：“怎么回事啊？刚才不还好好的，又被梁老师说了？” 热气从杯中袅袅升起，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目光。
“师、师兄……”方杰杰的声音颤颤巍巍，“梁老师说，要把我现在做的工作放在晓苹师姐的文章里。”
水杯在李开俊手里一顿。他把杯子放下来，双眼圆睁：“你同意了？”
方杰杰有些犹豫，但还是回答：“他没问我同不同意，就是和我说了这件事。”
他说着，又喉咙发紧，眼前浮现出半小时前的场景。实验间里，机械臂还在匀速扫描着脑片，座机突然震动，梁松哲的电话让丁晓苹匆匆摘下手套。而当他随后也被叫进办公室时，梁松哲指尖敲着桌面的节奏，像重锤砸在他发颤的脑门上：“最近优化的拉曼成像配准算法整合到丁晓苹的课题里。”
明明他的配准课题最近才刚突破瓶颈，那些曾模糊的成像数据，如今已能精准捕捉轮廓。梁松哲后面说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做反应，只看到丁晓苹坐在旁边，垂着眼帘，她和自己一样沉默。
“大哥，你有点主见啊！”李开俊把茶杯重重磕在实验台上，震得移液枪都跟着轻颤，“这种关键的事情你得拒绝啊，不能什么都由别人摆布，你把东西给她了，你拿什么毕业？”
“我……我不敢……”方杰杰瞪大了眼睛，像只受惊的小鹿。
李开俊一把拽住他的手腕：“走！我带你现在就去说清楚！”他的力道大得惊人，拖着方杰杰就往门外走。
实验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窃窃私语声像涟漪般在实验台间扩散开来。
“如果真的把方杰杰的课题和晓苹师姐合并，那他也太惨了吧。”周悫感叹道。
姚晚音道：“老板怎么总爱干这种事，一点也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周悫道：“我们的感受在他那儿，本来就一点儿也不重要。”他苦笑，“也不知道师兄能不能帮他争取回来。”
“难说。”姚晚音的目光重新落回电脑屏幕。昨天才被拒的文章静静躺在屏幕上，审稿意见的最后一行字格外刺眼：“the writing is poor.”光标在那里不停闪烁，像是在等着看她的笑话似的。
“师姐你真要按梁老师说的，交给公司进行润色吗？” 周悫瞥见她屏幕上的页面，忍不住问道。
“他话说得很死，润色是肯定要润色的。”姚晚音扶着额头，“关键是，他告诉我这次润色费还不能从实验室公账报销，得我自己掏腰包。”她点开淘宝页面，搜索记录里全是“ScI论文润色”，“好一点儿的都要大几千块呢。”
她想起今早她和梁松哲讨论审稿意见时的对话，他对实验部分的质疑只是草草扫过，却唯独对这条语言润色的批注格外较真：“找专业公司处理，费用你自己承担。改好之后才能重新投别的期刊。”
这很反常。组里谁没遇到过类似意见？这种问题其实根本无伤大雅，通常自己改改语法，把具体修改点对点附在response letter里，给审稿人看个态度就行了。唯独对她，梁松哲非要大动干戈。
姚晚音心里明镜似的。这哪里是为了文章质量？分明是梁松哲还记恨着林之玫催他给自己投稿的事。他不想让自己的文章太过顺利地发表，所以要故意刁难一下自己。就像西游记里，唐僧取经非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梁松哲这是要给她加上最后一难才肯放行。
这天傍晚，周悫没和大部队一起去食堂，而是特地等方杰杰做完了实验，才约他一起去吃饭。
黄焖小酥肉的香气在店内蒸腾，周悫看着方杰杰捧着大碗狼吞虎咽的样子，突然意识到自己竟是许久没和方杰杰一起单独吃饭了。这段时间他总是和郑念章她们一起行动，而方杰杰却常常独自在实验室忙到错过饭点。愧疚像只毛毛虫，轻轻滑进他心口。
“你吃慢点。”周悫买了一瓶可乐放在方杰杰面前，“师兄是怎么劝服梁老师的？”
方杰杰抹了把嘴，眼神有些发怔：“他说了好多，我都记不清了。” 回忆翻涌，李开俊站在梁松哲办公桌前据理力争的模样逐渐清晰，“他说我研二了，手上就这一个课题，数据全划走根本毕不了业。”
“还有，” 方杰杰的声音突然拔高，“他说这个课题潜力大，完全能独立成文，合并了太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