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24标准时,是在一种近乎凝固的寂静中度过的。没有慷慨激昂的动员,没有悲壮的告别,只有精密到毫秒的检查、复核,以及深藏于每个人眼底的、与命运对赌的决绝。投送艇“逐光者”号静静悬浮在哨站阴影中,如同蛰伏的刺客,等待着发出致命一击的唯一时机。
云知意坐镇指挥中心,她的意识前所未有地清明,秩序之力虽未完全恢复,却如同冰层下的暗流,蓄势待发。主屏幕上,数个分屏实时显示着关键数据:“噬渊”那稳定上扬的膨胀曲线,如同死神的心电图;“巡天者”网络裂隙模型的预测窗口,在倒计时旁闪烁着微弱却确定的绿光;地下实验室传回的“否决阵列”最终状态确认信号;以及汐月所在的感应室内,那代表其灵能与“源初之音”同步率的稳定波纹。
谢七的声音通过加密频道传来,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逐光者’号,最终系统自检完成。载荷状态稳定。全员就位。”
“按计划执行。”云知意的回应同样简洁。
“逐光者”号的引擎喷吐出幽蓝色的微光,没有震耳欲聋的轰鸣,只有几乎融入背景噪音的低沉嗡鸣。它如同一个脱离现实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出哨站的庇护,向着那片被“噬渊”阴影笼罩的死亡空域驶去。
航程是漫长的煎熬。为了避免引起任何不必要的注意,“逐光者”号采用了最保守的推进模式,速度被压制在极限之下。每一次轻微的空间波动,每一次路过星尘的微弱反光,都让指挥中心内的人们心跳漏拍。巡逻单位889没有出现,仿佛彻底遗忘了这个角落,但这并未带来安心,反而更添压抑。
汐月盘坐在感应室中央,周身笼罩着一层微弱的银色辉光。她的意识已大部分融入那无处不在的“源初之音”,感受着那支撑宇宙的、永恒不变的“存在基石”。同时,她分出一缕最精纯的灵能丝线,遥遥连接着“逐光者”号上的“否决阵列”,如同抚摸着即将出鞘的利刃,感受着其内部那不稳定的、躁动着的毁灭与秩序交织的力量。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距离预定“裂隙窗口”还有1标准时。
K-9星系方向,“噬渊”的能量读数再次出现一次小幅跃升,膨胀曲线变得更加陡峭。几乎同时,“巡天者”网络模型的预测显示,裂隙窗口的“清晰度”和“持续时间”达到了最佳值!
“就是现在!”导航员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紧张。
“逐光者”号尾部主引擎骤然熄灭,仅靠姿态调整推进器进行最后一次微调。它的速度瞬间提升至极限,如同挣脱了枷锁的猎豹,沿着一条计算了无数次的、完美嵌入“裂隙”的轨迹,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流光,直刺“噬渊”膨胀边缘!
没有警报,没有拦截。它成功了!利用了“巡天者”因应对“噬渊”剧烈活动而出现的、转瞬即逝的注意力空档,突破了那无形的监控网络!
几秒钟后,“逐光者”号抵达预定投送点——一个距离“噬渊”可视边界极近,规则已被严重扭曲,空间呈现出病态波纹的空域。
“载荷脱离!‘否决阵列’启动倒计时:10、9、8……”
那个不起眼的圆柱体被弹射而出,向着那片蠕动的黑暗飘去。
“……3、2、1……激活!”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璀璨夺目的光芒。
在“规则透镜”的观测中,以“否决阵列”为中心,一个极其微小、但规则结构绝对“平滑”的球形区域,骤然出现!仿佛在满是褶皱的布帛上,瞬间烫平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点!那片区域内的所有能量波动、量子涨落、乃至时间流逝,都在瞬间被 “静默” !
这就是“否决”——对底层规则运行的强行中止!
几乎在这“静默球”出现的同一瞬间,与之接触的“噬渊”边缘,那原本缓慢而不可阻挡的规则侵蚀洪流,像是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绝对光滑的墙壁,出现了极其短暂的 停滞 !并非被击退,而是仿佛失去了侵蚀的“着力点”!
就是现在!
汐月凝聚起全部心神,引导着那早已准备好的“秩序谐振波”,沿着与“源初之音”的共鸣通道,精准地注入那片被“否决”的规则静默区!
一种难以言喻的变化发生了。
那片死寂的“平滑”区域,并未因外来能量的注入而崩溃,其边缘反而荡漾起一圈极其细微、却蕴含着难以想象“秩序”与“稳定”意味的涟漪!这涟漪如同最好的粘合剂,开始极其缓慢地“弥合”被“否决”效应强行抹平的规则结构与周围正常规则之间的“断崖”!它没有创造新的规则,而是在 修复、在 安抚 那片被暂时“否定”的宇宙基石!
“噬渊”边缘那短暂的停滞,似乎被延长了微不足道的一刹那!其膨胀的势头,出现了一丝几乎无法被仪器捕捉的…… 凝滞?!
成功了?!哪怕只是亿万分之一的延缓?!
然而,这逆天而行的行为,终究触动了那沉睡的恐怖。
“否决阵列”原型机在完成使命的瞬间,不堪重负,无声地化为基本粒子消散。但就在它消散的同时,那片被“噬渊”笼罩的黑暗深处,一股无法形容其庞大的意志,仿佛被蝼蚁的叮咬惊醒,投来了一瞥!
不是攻击,不是能量,只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超越理解的 “注意”!
指挥中心内,所有灵能感应者,包括汐月在内部闷哼一声,七窍渗出鲜血,精神遭受重创!连普通人都感到一阵源自灵魂深处的、本能的战栗与恐惧!
那“注意”只持续了无法计量的一瞬,便收了回去,仿佛只是翻了个身。但“噬渊”那原本只是缓慢膨胀的规则侵蚀洪流,骤然变得 狂暴 起来!如同被激怒的潮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力量,向着四面八方汹涌扩散!
“逐光者”号在投送完成后早已开始全速撤离,但身后那席卷而来的规则乱流,如同宇宙尺度的海啸,瞬间将其吞没!信号,中断了。
“不!”谢七一拳砸在控制台上,目眦欲裂。
云知意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刺痛。她看向主屏幕。
“规则透镜”传回的最后影像显示,在“噬渊”变得狂暴的同时,那被“秩序谐振波”安抚过的规则边界,其被侵蚀的速度,明显慢于其他区域!虽然这点差距在整体的狂暴扩张中微不足道,但它确实存在!如同洪水中的一块顽石,虽然最终会被淹没,但至少延缓了片刻!
“我们……做到了。”云知意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我们证明了,‘否决’与‘安抚’……是可行的!我们找到了……与黑暗抗衡的一种……方法!”
代价是惨重的。“逐光者”号及其英勇的乘员大概率已牺牲,汐月等人重伤,“噬渊”被提前激怒,终局或许已经加速。
但在那席卷一切的寂静黑暗面前,人类文明,终究用自己的智慧与勇气,点亮了一缕逆流而上的微光,并在这绝对的毁灭意志上,留下了一道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刻痕。
这缕微光,这声回响,或许无法改变注定的结局,但它证明了——存在过,抗争过。
而希望,有时就藏在这近乎于无的“证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