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昆仑道争
第9章：最后的猫影
（起）
风，不知何时停了。
连昆仑山巅终年不息的风雪呜咽，也仿佛在这凝固的悲怆中噤声。只有破碎的「八岐汲灵大阵」光幕，在暗紫色与顽固土黄色的交织中，发出低沉而不稳定的嗡鸣，如同一个垂死巨人的喘息。
黄龟消散处，那融入阵法结构的土德本源与庚金精气，如同最坚韧的古老根系，牢牢盘踞在阵法的核心，使得整个大阵的运转变得异常艰涩、沉重。祖脉灵气的抽取几乎陷入停滞，那原本汹涌汇向八尺琼勾玉的浑浊金色洪流，此刻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涓涓细流。
九条英机站在祭坛之上，胸口微微起伏，金丝眼镜下的脸庞，是前所未有的阴沉与冰冷。接连的意外，守护兽们以生命为代价的悍然阻击，尤其是黄龟这最后“化身为枷”的一招，彻底打乱了他的节奏，甚至动摇了他一直以来的绝对掌控感。内伤未愈，阵法受污，再加上玄猫那诡异的“标记”带来的若有若无的烦恶感，让这位一向算无遗策的阴阳师首领，心境出现了明显的裂痕。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掌心那依旧悬浮、但光芒明显黯淡了几分的八尺琼勾玉，又看了看下方冰崖上，那个在同伴接连陨落后，陷入死寂般平静的方圆。
这个年轻人，比他想象中还要麻烦。不仅仅是其成长速度和韧性，更是他身边这些…甘愿为他赴死的存在。
“看来…必须动用‘那个’了。”九条英机心中默念，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继续拖延下去，变数只会更多。他需要以雷霆万钧之势，彻底终结这一切，哪怕付出一些额外的代价。
而下方，冰崖。
方圆缓缓站直了身体。
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稳定。他不再依靠守脉之枪支撑，那杆陪伴他征战许久的长枪，此刻被他倒提在手中，枪尖斜指地面，光芒内敛，仿佛所有的锋锐都沉淀了下去。
他脸上的血污犹在，衣衫破碎，气息依旧微弱，但那双眼睛…陈青鸾在一旁看着，心中莫名一颤。那不再是之前的痛苦、挣扎、愤怒，也不是黄龟陨落时的空寂，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潭水，平静得令人心悸，仿佛将所有汹涌的情感都埋葬在了最深处，只留下绝对的理智与…某种正在孕育的、可怕的东西。
“方圆…”陈青鸾轻声唤道，带着一丝担忧。
方圆没有回头，目光平静地望向峰顶的九条英机，声音沙哑却清晰地开口，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他要用底牌了。”
陈青鸾心中一紧。底牌？九条英机还有更强大的手段？
“我们…”她想问该怎么办，是拼死一搏，还是…
“我们，等。”方圆打断了她，语气没有任何波澜，“等一个机会。”
等？等什么机会？陈青鸾茫然。在绝对的力量面前，等待有意义吗？
她没有问出口，因为她从方圆那平静的侧脸中，看到了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他已然看到了某种未来的轨迹。
（承）
峰顶，九条英机不再犹豫。他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极其古老、复杂，甚至带着一丝亵渎神圣意味的手印。随着他手印的变化，他周身的气息陡然变得诡异起来，不再是纯粹的阴阳师法力，而是混合了一种…疯狂、混乱、充满原始兽性的意志！
他身后的八岐大蛇虚影，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八个头颅同时发出了痛苦与兴奋交织的嘶吼，庞大的身躯剧烈扭动，暗紫色的光芒大盛，甚至暂时压制住了那土黄色的“污染”光泽。
“以吾之血，荐于真神…以吾之魂，沟通幽冥…”九条英机低声吟唱着晦涩的咒文，他咬破了自己的指尖，一滴蕴含着磅礴能量与精纯魂力的心头精血，缓缓渗出，悬浮在他面前。
那滴精血，并非红色，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金色。
他屈指一弹，将这滴暗金精血，弹向了悬浮的八尺琼勾玉！
“八岐秘传·血魂唤灵！”
精血融入勾玉的瞬间——
轰！！！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恐怖、都要暴虐的气息，如同沉睡了万古的凶兽骤然苏醒，从八尺琼勾玉中轰然爆发！勾玉本身的光芒彻底变成了如同深渊般的漆黑，其后的八岐大蛇虚影，更是如同被注入了真正的灵魂，身躯疯狂膨胀，凝实得几乎化为实体！
八个头颅仰天咆哮，声浪化作实质的冲击波，将峰顶的积雪和碎石尽数掀飞！猩红的蛇瞳中，只剩下最纯粹的毁灭欲望！它不再仅仅是一个虚影或能量体，而是暂时拥有了部分“活”的特性！
“嘶——！！！”
完全体的八岐大蛇，其中一个头颅猛地垂下，巨大的蛇瞳锁定了下方冰崖上的方圆与陈青鸾，张开的巨口中，凝聚起一团浓缩到极致、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暗球体！那球体内部，蕴含着足以将整个玉虚峰山头抹平的毁灭性能量！
这是超越了之前所有攻击的、真正意义上的神性一击！（尽管是邪神）
面对这铺天盖地、根本无法抵挡的恐怖威势，陈青鸾脸色煞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她知道，这一次，真的结束了。
然而，方圆依旧平静地站着，甚至…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就在那黑暗球体即将喷薄而出的前一个刹那——
异变，发生了！
但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来自…九条英机自身！
（转）
就在九条英机全力催动“血魂唤灵”，将大部分心神与力量都投入到操控那近乎实体的八岐大蛇，准备发出绝杀一击的瞬间——
他脑海中，那自从玄猫消散后便一直萦绕不去的、若有若无的“标记”感，骤然爆发了！
不再是模糊的不安，而是化作了一道清晰无比、冰冷刺骨的幽绿色猫影！
那猫影，正是玄猫最后的形态！它仿佛一直潜伏在九条英机神魂的最深处，等待着这个他心神与力量结合最紧密、也最无法分心他顾的致命时刻！
“喵——嗷——！！”
一声不存在于现实世界、却直接响彻九条英机灵魂深处的尖锐猫叫，带着无尽的嘲讽与诅咒，猛地炸响！
与此同时，九条英机眼前的景象骤然扭曲、变幻！
他看到的，不再是玉虚峰顶，不再是下方的敌人。他看到的，是湘西落魂涧那污秽的黑暗！是奢比尸那充满尸蛊邪气的幽绿瞳孔！是无数被他吞噬、炼化的式神与生灵发出的怨毒哀嚎！这些他内心深处或许并不在意、但却真实存在的“因果”与“业力”，被玄猫这最后的“猫影诅咒”无限放大、具现化，化作最直接的精神冲击，狠狠撞向他的灵台！
这是心魔劫！而且是被外力引动、针对性极强的心魔劫！
“呃啊——！！！”
九条英机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嘶吼，抱住了头颅！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无数只冰冷的猫爪撕扯，被尸蛊邪气侵蚀，被过往的业力反噬！那精密如仪器般的精神控制，瞬间崩溃！
而他与八岐大蛇之间的联系，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来自内部的神魂冲击，出现了致命的中断与紊乱！
那即将喷出的黑暗球体，能量瞬间失控，在八岐大蛇的口中剧烈震荡、扭曲！
“嘶吼——！！！”
八岐大蛇本身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联系中断和精神反噬，发出了混乱而痛苦的咆哮，庞大的身躯疯狂扭动，八个头颅甚至开始互相撕咬起来！
绝杀的一击，非但没有发出，反而因为施法者的心神失守，引发了恐怖的能量反噬！
轰隆隆隆——！！！！
失去控制的、浓缩的黑暗能量，在八岐大蛇其中一个头颅的口中，猛地…提前爆炸了！！！
恐怖的爆炸并非冲向方圆，而是就在八岐大蛇自己的头颅附近爆发！毁灭性的黑色能量如同潮水般倒卷，瞬间吞噬了那个头颅，并将其旁边的两个头颅也卷入其中！
“不——！！！”九条英机目眦欲裂，想要重新控制，但神魂被玄猫的诅咒死死缠绕，根本无力回天！
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那刚刚凝聚出近乎实体的、恐怖无比的八岐大蛇，其中三个头颅，在自身能量的失控反噬下，轰然…炸成了漫天飞舞的暗紫色光屑！！！
（合）
爆炸的余波席卷峰顶，将祭坛都震裂出无数道缝隙。九条英机受到阵法与式神的双重反噬，鲜血如同泉涌般从口中喷出，整个人如同断线的木偶般向后抛飞，重重砸在残破的祭坛上，金丝眼镜碎裂，气息瞬间萎靡到了极点，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而那剩余的五个八岐大蛇头颅，也因为主体受创和联系中断，发出不甘而虚弱的嘶鸣，虚影迅速变得淡薄，最终哀嚎着重新缩回了光芒黯淡、布满裂纹的八尺琼勾玉之中。
「八岐汲灵大阵」因为核心式神的重创与主持者的昏迷，发出一声哀鸣，暗紫色的光幕剧烈闪烁了几下，终于…彻底崩溃消散！
笼罩在玉虚峰上空的阴霾，为之一清！虽然祖脉依旧受损，灵气紊乱，但那股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的掠夺之力，终于停止了！
战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逆转惊呆了。
陈青鸾难以置信地睁开眼睛，看着峰顶那惨烈的景象，看着昏迷的九条英机和崩溃的大阵，又看了看身边依旧闭目站立、仿佛早有预料的方圆，脑海中一片空白。
这…这就是方圆等的“机会”？
玄猫…它最后的“标记”，竟然是在九条施展最强底牌时，引爆其心魔，引发反噬？！
这算计…何其深远！何其狠辣！
就在这时，方圆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看了一眼峰顶昏迷的九条英机，又看了一眼手中那沉寂的守脉之枪。枪魂深处，那股属于张角的征伐之念，因为眼前这绝佳的机会而再次剧烈躁动起来，发出诱惑的低语：
“看到了吗？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
“冲上去！杀了他！夺取八尺琼勾玉！用这邪神的力量，足以让你横扫天下，重塑乾坤！”
“还在等什么？守护？平衡？笑话！力量才是永恒！”
方圆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看着枪身上那丝蠢蠢欲动的暗红纹路。
他的眼神，依旧平静。
但那平静之下，是即将到来的、最终的选择。
他抬起头，望向远方那因为大阵崩溃而重新显露的、蔚蓝如洗的天空，轻声自语，又像是在回答那心中的魔念：
“最后的猫影已散…”
“该我了。”
（第九卷第9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