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湘西尸蛊
第2章：半夏的苗圃
（起）
黑巫长老联手催动的诅咒光柱，如同一条狰狞的黑色巨蟒，持续不断地撞击在傩神结界之上。每一次撞击，都让那土黄色的光罩剧烈荡漾，涟漪四散，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祭坛顶端的傩公神像，其上的微光也随之明灭不定，仿佛风中残烛。
寨子里的气氛紧绷到了极点。妇孺已被迅速疏散到寨子最深处、据说最为坚固的几座吊脚楼中，而所有能拿起武器的青壮年寨民，则聚集在祭坛周围，手持猎叉、柴刀、弓箭，眼神中混合着对未知邪祟的恐惧、对家园被犯的愤怒，以及一丝背水一战的决绝。他们依循着古老的传承，在岜沙祭司低沉而悠远的吟唱声中，将自身微弱的气血精神，通过脚下的大地，汇入祭坛，勉力支撑着结界的运转。
但这显然并非长久之计。结界之外，尸傀不知疲倦的冲击和黑巫们源源不断的煞气供给，如同永无止境的潮水。而结界之内，岜沙祭司的脸色透过那垂暮老者傩面，都能看出明显的苍白，他持着藤木杖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普通寨民更是不堪，不少人额头已渗出冷汗，身体微微颤抖，这是精神与气血过度消耗的征兆。
“这样下去不行！”石岩抹了把额头的汗，对方圆急声道，“祭司大人和寨子撑不了太久！必须想办法打断那些黑巫老鬼的仪式！”
方圆立于祭坛边缘，混沌双瞳冷静地扫视着结界外的战局。他能看到，那三名黑巫长老是维持那黑色诅咒光柱的核心，他们周身的气机与后方上百名黑巫、以及更远处落魂涧方向的某种庞大阴邪存在相连，形成了一个邪恶的能量循环。强行攻击结界外的尸傀意义不大，唯有斩断这个循环的关键节点——那三名长老，才能解围。
但如何出去？又如何在那数百尸傀和黑巫的围攻下，精准击杀三名被严密保护的长老？
硬冲，无疑是送死。
他的目光落在岜沙祭司身上，又看了看身旁紧握双拳、周身翠绿色祝由灵力流转不息的苏半夏，最后，落在了怀中那枚得自后土祭坛、温润祥和的“后土菁华”之上。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迅速成型。
“祭司大人，”方圆转向岜沙，语速快而清晰，“可否请您操控结界，在正对那三名长老的方向，短暂开启一个仅供一人通过的缺口？只需一瞬即可！”
岜沙祭司吟唱稍顿，傩面转向他，空洞的眼窝深处似有光芒一闪：“你想主动出击？年轻人，勇气可嘉，但外面…”
“并非硬闯。”方圆打断他，掌心托起那缕“后土菁华”，“此物蕴含精纯土德之力，与结界同源，且对尸蛊煞气有克制之效。我可借此物之力，在缺口开启的瞬间，将一道融合了后土之力的混沌之气打出，不需击中他们，只需干扰甚至暂时‘污染’他们与尸蛊神尊的力量链接，仪式自破！”
岜沙祭司沉默了一瞬，似乎在急速权衡。结界外的撞击声愈发猛烈，光罩又黯淡了一分。
“好！”他不再犹豫，藤木杖猛地指向正前方三名黑巫长老的方向，“老夫数三声，为你开‘门’！只有一息！”
“一！”
方圆屏息凝神，体内混沌之气与青龙龙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交融运转，尽数汇向右臂经脉，那缕“后土菁华”也被他小心引导，融入这股力量之中。他的整条右臂微微发出青、金、黄三色交织的微光，散发出一股既包容万物又凌厉无匹的奇异威压。
“二！”
苏半夏紧张地看着方圆，双手不自觉地在胸前结成一个祝由安神印，一丝微不可查的翠绿光芒悄无声息地落在方圆背上，让他躁动的气血稍稍平复，精神更为集中。
“三！开！”
岜沙祭司一声低喝，藤木杖尖端爆射出一道刺目的黄光，射在结界光罩之上！
“嗡——！”
正对三名黑巫长老的结界位置，光芒如同水波般向内凹陷、旋转，瞬间形成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短暂通道！通道之外，尸傀狰狞的面孔和黑巫们惊愕的表情清晰可见！
“就是现在！”
方圆眼中精光爆射，蓄势已久的右臂猛地向前一挥！并非拳掌，而是并指如剑，向前一点！
一道凝练到极致、仅有手指粗细、内蕴青金黄三色、外表却朴实无华的气劲，如同破晓前最犀利的那一道光，悄无声息地穿过临时通道，以超越常人视觉捕捉的速度，直射那三名黑巫长老中央的能量联结节点！
这一击，并非追求杀伤，而是——渗透与扰乱！
（承）
那道三色气劲的速度太快，而且能量性质极其内敛，直到它穿透了最外围几名黑巫仓促间布下的煞气护盾，即将触及三名长老中央那无形的能量纽带时，为首的那名黑巫长老才猛地惊觉！
“小心！是…”
他警告的话语尚未说完，三色气劲已然没入了那由浓郁尸蛊煞气构成的能量循环之中！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也没有绚烂的光影效果。
就如同在一锅滚沸的热油中，滴入了一滴冰冷的水。
“嗤——！”
一声轻微却异常刺耳的、仿佛什么东西被强行撕裂又剧烈腐蚀的声音，从那能量节点处传来！
下一刻，那原本稳定输出、撞击结界的黑色诅咒光柱，如同被无形巨手掐住了脖子，猛地一颤，随即剧烈地扭曲、膨胀、然后…轰然溃散！反噬的力量如同冲击波般向四周扩散，将靠近的几十具尸傀直接震成碎块，离得近的黑巫们也人仰马翻，吐血不止！
而那三名作为核心的黑巫长老，更是首当其冲！
他们周身环绕的浓郁黑气瞬间变得紊乱不堪，脸上同时涌上一股不正常的潮红，随即转为煞白，齐齐喷出一口乌黑的血液！手中镶嵌骷髅头的法杖光芒黯淡，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纹！他们与尸蛊神尊之间的力量链接，被那融合了后土净化之力、混沌调和之力、青龙生机之力的奇异气劲，强行干扰甚至部分“中和”了！
“噗——！”为首长老拄着法杖，又惊又怒地看向结界之内，看向那个缓缓收回手指的年轻身影，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你…你这是什么力量？！竟能污秽神尊之力？！”
结界缺口在岜沙祭司的控制下瞬间闭合。
外界的攻击戛然而止。虽然尸傀们仍在本能地冲击结界，但失去了黑巫长老的仪式引导和煞气加持，它们的威胁大减，结界的压力骤然一轻。
“成功了！”石岩和周围的寨民们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看向方圆的目光充满了感激与敬畏。
岜沙祭司也微微松了口气，藤木杖稳住，结界的黄光重新变得稳定起来。他深深“看”了方圆一眼，虽然没有说话，但那目光中蕴含的意味，已然不同。方才那一击，看似简单，实则需要对力量极其精妙的掌控，以及对时机恰到好处的把握，更关键的是，那融合了多种高阶力量的性质，让他这个活了近百年的老祭司都感到深不可测。
苏半夏快步走到方圆身边，关切地问道：“方大哥，你没事吧？”她能感觉到，方才那一击，对方圆的消耗绝对不小。
方圆微微摇头，脸色有些发白，体内气血翻腾，但眼神依旧明亮。他低声道：“无妨，只是取巧，打断了他们的仪式。但他们并未伤及根本，很快会卷土重来。我们时间不多。”
果然，结界外，三名黑巫长老在短暂调息后，虽然气息萎靡了不少，但眼中的怨毒却更加炽盛。他们指挥着尸傀和黑巫们后撤了一段距离，并未离去，而是如同耐心的猎豹，重新开始布置，显然在酝酿下一次，可能更加猛烈的攻击。
危机，只是暂时缓解。
岜沙祭司沉声对众人道：“结界暂时稳固，但经此一役，损耗甚大，需时间恢复。黑巫退而不走，是在等待时机，或者…在等待更强的力量。”他转向方圆和苏半夏，“年轻人，半夏丫头，你们随我来。石岩，带人严密监视寨外，有任何异动，立刻示警！”
（转）
岜沙祭司并未带他们回自己的居所，而是引着他们绕到了祭坛后方，沿着一条被杂草半掩的小径，走向寨子边缘靠近山壁的一侧。
这里有一片用竹篱笆精心围起来的小院，院中并非寻常农家种植的瓜果蔬菜，而是密密麻麻生长着各种奇形怪状、色彩斑斓的植物。有的叶片如锯齿，泛着金属光泽；有的花朵艳丽无比，却散发着惑人的甜香；有的根茎虬结如龙，表皮布满诡异的纹路…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而复杂的药草气味，既有沁人心脾的清香，也有令人头晕目眩的异香。
这便是苏半夏在白溪寨的“苗圃”，她这些年根据奶奶的传授和自己研究，培育的各种草药，其中不少都带有剧毒或特殊的灵性。
院子角落，有一间小巧但整洁的吊脚楼，正是苏半夏的住处。
进入苗圃，岜沙祭司才停下脚步，他取下头上的傩面，露出一张布满深深皱纹、但眼神却清澈睿智的老者面容。他看向苏半夏，目光柔和了许多：“丫头，你这苗圃，这些年经营得不错，许多快要绝迹的灵草，都被你培育出来了。”
苏半夏见到熟悉的苗圃和小屋，心情也放松了些，乖巧点头：“都是奶奶教得好，还有寨子里的大家帮忙。”
岜沙祭司叹了口气，目光扫过苗圃中那些珍稀草药，最终落在一株叶片呈暗紫色、脉络却如同银色蛛网般闪烁的怪异植物上，语气变得凝重：“方才我说了，举行傩神大祭，需要三样祭品。第一样，‘五毒精粹’，指的是金线蜈蚣、碧玉蟾蜍、黑寡妇蛛、七步蛇、毒蝎王这五种湘西特有的灵毒之物本源毒腺。这些东西，极其罕见，且凶猛异常，寻常猎人根本无法捕捉。”
他指着那株暗紫色植物：“此物名为‘引毒草’，其香气对绝大多数毒物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或许…可以用来布置陷阱，引诱那五种毒物出现。但这只是第一步，如何捕捉、提取毒腺，更是凶险万分。”
他又看向方圆：“第二样，‘百年尸王心’。湘西赶尸一脉，源远流长，某些古老的‘尸坑’或‘养尸地’中，确有因缘际会，吸纳阴煞之气而成精的尸王。其心脏蕴含极阴煞气与一点不灭残灵，是献祭祖灵、平息其怒气的关键。但尸王实力恐怖，刀枪不入，力大无穷，更能操控低级尸傀，绝非易与之辈。据老夫所知，离此百里外的‘乱葬岗’深处，可能就沉睡着一具符合要求的尸王。”
“至于第三样，‘地脉灵根’…”岜沙祭司的目光投向寨子中央方向，“它就在我们白溪寨赖以生存的‘龙涎井’深处。此井连通地下灵脉，滋养全寨。灵根之须，便是地气精华所聚。取它，如同剜心取血，会对井水灵性造成损伤，甚至影响寨子未来数年的运势…而且，井底是否有守护灵根之物，亦未可知。此物，需最后取得，否则寨子元气受损，恐难应对后续变故。”
三样祭品，一样比一样难取，一样比一样凶险。
苏半夏听着，秀眉紧蹙，尤其是听到“百年尸王心”时，脸上更是闪过一丝惧色。她自幼听奶奶讲述尸王的可怕，那几乎是湘西传说中顶尖的邪物。
方圆却面色平静，只是眼神越发深邃。他沉吟片刻，问道：“祭司大人，这三样祭品，是否有获取的先后顺序？或者说，哪一样是目前相对最容易得手的？”
岜沙祭司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在这种压力下还能保持冷静思考，实属难得。“若论相对容易…‘五毒精粹’或许可为首选。五种毒物虽凶险，但借助半夏丫头的草药和你的力量，设计得当，分而治之，并非没有机会。而且，收集此物，或许能在苗圃中找到一些辅助的解毒或克制之物。”他顿了顿，看向苏半夏，“丫头，你苗圃中，可有能对付这五种毒物的东西？或者，相关的记载？”
苏半夏精神一振，连忙道：“有的！奶奶留下的《祝由本草经》里有记载！金线蜈蚣畏雄黄酒泡过的赤阳花；碧玉蟾蜍怕沾染了月露的寒霜叶气息；黑寡妇蛛的网惧火，但其本体最厌金银花的香气；七步蛇喜阴，可用向阳生长的烈阳草根驱赶；毒蝎王甲壳坚硬，但腹部畏雷击木的粉末…这些药材，我苗圃里大多都有培育！只是年份和药效…”
她快步在苗圃中穿梭，如数家珍地指认着各种草药，原本有些怯懦的神情，在谈及自己擅长的领域时，焕发出自信的光彩。
方圆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又看了看眼前这片生机勃勃又危机四伏的苗圃，心中渐渐有了计划。以这苗圃为基地，以苏半夏的草药知识和自己的武力为依托，先行搜集“五毒精粹”，无疑是最稳妥的起步。
然而，就在苏半夏小心翼翼地采摘一株烈阳草，准备详细解说其用法时，异变再生！
（合）
“嘶嘶——！”
一阵极其细微、却带着某种穿透性魔力的嘶鸣声，毫无征兆地从苗圃角落、一丛茂密的“阴魂草”下传来！
这嘶鸣声入耳，方圆、岜沙祭司乃至苏半夏，都同时感到心神微微一荡，仿佛有根无形的针轻轻刺了一下灵魂！
“什么声音？！”苏半夏吓得手一抖，烈阳草差点掉落。
方圆眼神一凛，混沌双瞳瞬间聚焦向那丛阴魂草。在他的视野中，那里盘踞着一团极其隐晦、与周围草木阴气几乎融为一体，却又带着一丝锐利金煞之气的生命灵光！
岜沙祭司脸色微变，藤木杖一顿，一股无形的力量扫向那片草丛：“何方妖物，敢潜入寨中！”
“沙沙…”
草丛分开，一道金线，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激射而出！并非冲向任何人，而是直扑苗圃边缘，一株通体赤红、结着朱红色小果的“赤阳果”！
那赫然是一条蜈蚣！一条长约半尺，身体两侧闪烁着耀眼金线，百足如钩，头顶一对触须如同金色天线般不断颤动的蜈蚣！它的速度快得惊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赫然带着浓郁的灵性和一股令人心悸的毒性！
“金线蜈蚣！”苏半夏失声惊呼，“它…它怎么会出现在我的苗圃里？！还偏偏在这个时候！”
那金线蜈蚣一口咬住一颗即将成熟的赤阳果，就要遁走！
方圆反应极快，并指如刀，一道混沌之气化作无形壁障，瞬间封住了它逃跑的路线！
“砰！”
金线蜈蚣撞在无形壁障上，发出一声闷响，被弹了回来。它似乎被激怒了，身体人立而起，发出更加尖锐的“嘶嘶”声，口中喷出淡金色的毒雾，那毒雾沾染到旁边的草药，草药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发黑！
“好烈的毒性！”岜沙祭司眉头紧锁，“而且灵智不低，懂得潜伏和抢夺灵果…这绝非寻常野生的金线蜈蚣！”
方圆目光锐利地盯着那蓄势待发的金线蜈蚣，心中念头飞转。五毒之首，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是巧合？还是…
他想起九条手札中提及，黑巫在进行“养蛊”，需要大量毒物和生魂…难道，这金线蜈蚣，是被寨子外浓郁的血腥气和争斗引来的？亦或是…被苏半夏苗圃中某些特殊的草药气息，或者…自己等人身上携带的“后土菁华”、“赤犬晶体”等物吸引而来？
无论是哪种原因，它的出现，都预示着情况变得更加复杂。
“半夏，准备好对付它的东西！”方圆低喝一声，周身气息锁定了那条异常神异的金线蜈蚣。
苏半夏连忙从旁边的药架上取下一个陶罐，里面正是用雄黄酒浸泡过的赤阳花粉末。
然而，那金线蜈蚣似乎感应到了克星的存在，变得更加焦躁不安，它不再试图逃跑，而是将身体盘绕起来，金色的甲壳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幽光，口器开合，对准了方圆，一股更加浓郁、带着腥甜气息的金色毒雾开始凝聚…
第一条“五毒”已然现身，而这搜集祭品的艰难之路，从一开始，就充满了意想不到的波折与凶险。寨子外的黑巫虎视眈眈，寨子内的毒物悄然潜入，真正的考验，似乎才刚刚开始。
（第八卷第2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