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三晋运劫
第9章：心魔初现
（起）
中条山的秋意，比黄土高原更深。层林尽染，红黄交错，本应是绚烂的景致，却因连日阴霾而显得沉郁。山间雾气氤氲，带着南方特有的潮湿，悄然浸润着衣襟。
自那日借助乔家迁坟吉穴的地灵之气，暂时压制住陈青鸾体内的“绝魂蛊”并稳住赤犬伤势后，方圆一行便日夜兼程，向南穿行于中条山脉之中。这里山高林密，人烟稀少，是躲避追兵、悄然南下的理想路径。
苏半夏怀中的赤犬，偶尔能勉强睁开眼，发出极其微弱的呜咽，舔舐一下她的手指，但大多时候依旧虚弱地昏睡。而被方圆背负着的陈青鸾，情况则复杂得多。吉穴的地灵之气如同坚韧的丝网，束缚着那躁动的蛊毒，让她保持了表面的平静，甚至偶尔会在迷蒙中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但那双眸始终未能睁开，眉心处一缕若有若无的黑气，昭示着危机只是潜伏，并未远离。
方圆走在最前，混沌双瞳时刻扫视着周围。他的感知比以往更加敏锐，不仅能洞察山川地气、飞禽走兽的动向，更能隐隐捕捉到空气中那丝来自遥远湘西的、混杂着血腥与怨毒的悸动。怀中的古玉不再持续灼烫，但每当夜深人静，或者他心神稍有松懈时，便会传来一阵针扎似的刺痛，仿佛在不断提醒他前路的凶险。
然而，外部的危机尚可警惕，内在的波澜却难以完全防备。
连日来的奔波、激斗、算计，以及救治同伴却收效甚微的无力感，如同沉重的枷锁，一点点积压在他的心头。尤其是每当看到陈青鸾那苍白而痛苦的面容，感受到赤犬那微弱如风中残烛的生命之火，一种深沉的焦躁与一种…近乎暴戾的毁灭冲动，便会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滋生。
他知道那是什么。
是张角的心魔。是前世那试图以雷霆手段、不惜掀起滔天巨浪也要再造乾坤的偏执意念，在他心神最疲惫、情绪最低落时，悄然抬起了头。
（承）
这日午后，一行人在一处溪流旁稍作休整。苏半夏取水喂给陈青鸾和赤犬，又采摘了些安神的草药，细心捣碎备用。
方圆则坐在一块青石上，尝试运转混沌之气，调和连日来的消耗，并试图更清晰地感知那缕融入己身的青龙龙气，探寻其更深层的妙用，以期能找到更好的方法帮助同伴。
然而，当他意识沉入识海，试图引动那缕湛清龙气时，异变陡生！
那原本温顺盘旋、散发着勃勃生机的青龙龙气，在触及他心神深处那丝焦躁与无力感的瞬间，竟猛地一颤，色泽陡然变得幽暗了几分！一股并非属于龙气本身的、带着强烈不满与激进意味的意念，如同附骨之疽，顺着龙气与心神的联系，反向侵蚀而来！
“守恒？平衡？呵呵…方圆，你看看你守护的都是什么？”
一个低沉而充满蛊惑力的声音，直接在他识海深处响起。这声音与他自己的声音有七八分相似，却更加沧桑，更加偏激，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嘲弄与…诱惑。
方圆心神剧震，立刻固守灵台，混沌之气如同堤坝般升起，试图隔绝那声音。
但心魔既然已现，又岂是那么容易驱散？
识海之中，景象变幻。不再是山河社稷图的浩渺星空，而是浮现出种种扭曲的画面——
他看到了津门水眼下，八岐大蛇吞噬龙脉，而九条英机与之融合，力量暴涨；看到了山西地底，尸解仙汲取“晋魂”，气息一天比一天恐怖；看到了那些假冒的守脉人，凭借着窃取来的力量，作威作福，颠倒黑白；看到了陈青鸾在蛊毒折磨下痛苦挣扎，赤犬奄奄一息…
而他自己，却只能带着同伴，如同丧家之犬般，在这深山老林中仓皇南逃！
“你所谓的静默守护，换来了什么？”心魔的声音如同毒蛇，缠绕着他的思绪，“是敌人的愈发强大，是同伴的濒临死亡，是你自己的狼狈不堪！”
“看看这乱世！魑魅魍魉横行，神州气运衰颓！你那师父所谓的‘平衡’，不过是懦夫的借口！是维持这腐朽秩序的遮羞布！”
“想想我吧，方圆！想想我张角！当年若不一呼百应，掀起黄巾风暴，如何能撼动那早已腐烂的汉室江山？！虽败犹荣！至少，我曾让这天地为之变色！而非像你这般，修修补补，苟延残喘！”
画面再变，变成了头戴黄巾的流民，在干旱的大地上祈雨，眼神中充满了绝望与最后的疯狂；变成了官军铁蹄之下，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那是张角记忆中的景象，充满了破坏与牺牲，却也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毁灭性的力量感。
“力量…你需要力量！”心魔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煽动性，“不是这种温吞水似的调和之力！是足以扫荡一切污秽，重塑乾坤的绝对力量！放开你的心神，接纳我！接纳太平要术的真正精髓！我们可以联手，直接抽取这中条山的龙脉，灌注到你那两个同伴体内，什么蛊毒，什么伤势，顷刻可愈！我们甚至可以在此布下‘黄天太平大阵’，引动天雷地火，将那些追兵和背后的魍魉之辈，尽数诛灭！何必再去那诡异的湘西，苦苦寻找那虚无缥缈的‘巫咸神血’？！”
一股强大而暴戾的力量感，伴随着心魔的诱惑，如同潮水般冲击着方圆的意志。那感觉如此真切，如此诱人，仿佛只要他点头，就能立刻摆脱眼前的困境，拥有横扫一切的力量！
（转）
“不…”
就在心神即将失守的刹那，方圆猛地咬破舌尖，一股腥甜在口中弥漫，剧烈的痛楚让他瞬间清醒了少许。
他看到了！在心魔构建的、那抽取龙脉治愈同伴的诱人画面深处，是中条山地脉枯竭、万物凋零的惨状！是在“黄天太平大阵”威力之下，无数被波及的无辜生灵涂炭的景象！
那不是拯救！那是另一种形式的毁灭！是用更多的牺牲，来换取小范围的、短暂的安宁！这与日本阴阳师“斩龙献祭”的行为，在本质上又有何异？！
“守护…不是毁灭…”方圆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虽然带着颤抖，却异常坚定，“我的道，是守护这片山河所孕育的生灵，是维持其运转的平衡…而非为了少数人，去牺牲多数人…更不是…变成我自己都厌恶的样子！”
他全力运转混沌之气，识海中守脉之枪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枪身之上，原本模糊的纹路骤然亮起，那是由无数细微的、代表着“秩序”、“调和”、“生长”的符文构成！枪尖直指那团代表着心魔的、扭曲的暗影！
“张角！你的道，激进偏执，看似痛快，实则将苍生带入更深的地狱！我的道，或许缓慢，或许艰难，但我要走的，是能让这山河永续、众生安宁的路！哪怕…这条路需要我背负更多，行走更久！”
“冥顽不灵！”心魔发出愤怒的咆哮，暗影膨胀，化作头戴黄巾的张角虚影，手持九节杖，引动风雷，朝着守脉之枪狠狠砸下！“那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力量！”
“轰——！”
识海之内，仿佛开天辟地般的巨响爆发！守脉之枪的秩序神光与心魔引动的毁灭风雷狠狠撞在一起！
方圆身体剧烈一震，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嘴角溢出一缕鲜血。外界看来，他只是坐在青石上一动不动，但内在的凶险，却远超任何一场真实的战斗！
“方大哥！”苏半夏察觉到异常，惊呼一声，就要上前。
“别过来！”方圆猛地睁开眼，眼中混沌漩涡急速旋转，时而清明，时而血红，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守着我…别让任何东西…靠近…”
苏半夏立刻止步，虽然心急如焚，但还是依言守在几步之外，双手结印，祝由灵力化作一层柔和的光罩，将方圆护在其中，同时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动静。
识海内的交锋愈发激烈。心魔依托于方圆自身的负面情绪和前世烙印，力量源源不绝，各种诡异的太平道术信手拈来，腐蚀着他的意志，冲击着他的道心。守脉之枪虽然神异，但方圆毕竟初得不久，尚未完全炼化，且心魔源自自身，许多攻击防不胜防。
一时间，竟陷入了僵持，甚至…守脉之枪的光芒，在被一点点侵蚀、压制！
（合）
就在这危急关头，方圆怀中的古玉，再次传来了那股熟悉的、带着蛮荒与苍凉气息的波动——是“巫咸之契”的共鸣！
这股力量并非直接攻击心魔，而是如同清泉般流入他近乎干涸的心田，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的“宁静”与“洞察”。在这股力量的加持下，他混乱的思绪瞬间清晰了许多，心魔那充满诱惑与偏激的话语，仿佛被剥离了外壳，露出了其内核的虚弱与…恐惧？
心魔在恐惧？恐惧什么？
方圆福至心灵，守脉之枪的枪势陡然一变，不再是与心魔的力量硬碰硬，而是化作无数道细微的、蕴含着“巫咸之契”那丝宁静意境的流光，如同织网般，缠绕向心魔虚影。
同时，他以自身坚定的道心为引，发出直指本源的反问：
“张角！你口口声声为了苍生，那你可曾真正倾听过苍生的意愿？你可曾问过那些跟随你的流民，他们是想看到一个毁天灭地后的‘黄天’，还是只想拥有一口活下去的粮食，一片能够安居的土地？！”
“你若真有无敌的力量，为何当年祈雨失败？为何最终兵败身死？！你所依仗的，不过是压榨信徒生命换来的短暂辉煌！你所追求的，不过是你个人野心的无限膨胀！你，何曾真正为这天下众生考虑过？！”
每一句质问，都如同利剑，刺入心魔虚影的核心。那“巫咸之契”的宁静力量，则如同催化剂，放大着这些质问的效果。
“不…不是这样！我…”心魔虚影剧烈扭曲，发出的咆哮带上了几分色厉内荏。它最恐惧的，正是被人揭开那冠冕堂皇口号下的私心与失败！
“滚出去！”方圆汇聚起全部的精神力量，混合着守脉之枪的意志、混沌之气的调和、青龙龙气的生机以及“巫咸之契”的宁静，化作一道璀璨夺目的、代表着“我道”的光柱，狠狠撞向心魔虚影！
“啊——！”
心魔发出一声充满不甘与怨毒的凄厉惨叫，虚影在光柱的冲击下寸寸碎裂，最终化作缕缕黑气，消散于识海深处。
外界，方圆猛地喷出一口乌黑的淤血，脸色由苍白转为一种虚弱的潮红，但眼神却恢复了清明，甚至比之前更加深邃、坚定。
“方大哥！”苏半夏连忙上前扶住他。
“我没事…”方圆摆了摆手，擦去嘴角的血迹，心有余悸。这次心魔初现，凶险异常，若非最后“巫咸之契”的意外相助，后果不堪设想。这也让他意识到，前往湘西，不仅是为了救治同伴，或许…也是为了找到彻底解决这心魔隐患的方法？那“巫咸之契”的宁静力量，对他压制心魔有奇效。
他抬头望向南方，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山峦，看到了那片笼罩在血色预兆中的土地。
湘西，必须尽快抵达！
然而，就在他刚松一口气时，负责警戒的青鹰（木），突然从高空发出一声急促而尖锐的啼鸣！与此同时，玄猫（水）也从阴影中现身，碧绿的眸子警惕地望向他们来时的方向，全身毛发炸起！
苏半夏脸色一变：“方大哥，有东西…很多…从后面追上来了！气息…很杂乱，有尸气…还有…很浓的土腥味！”
不是假冒的守脉人！是别的什么东西！而且数量众多！
刚刚经历一场心神恶战、消耗巨大的方圆，心头再次一沉。
这南下之路，当真是步步杀机！
（第七卷第9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