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气渐暖,紫禁城中的杨柳抽了新芽,碎玉轩里的莞嫔在历经一场凶险的时疫后,总算身子大好。
廊下那只绿羽鹦鹉在鎏金架上来回跳跃,见人经过便扑棱着翅膀尖声叫唤:娘娘吉祥,娘娘吉祥!
菊青正端着药碗从厨房出来,听见鸟叫,笑着对走出来的槿汐说:槿汐姑姑你听,连它都知道娘娘大好了。
甄嬛扶着槿汐的手缓步走出,一身淡青色宫装衬得她愈发清瘦。她伸手轻抚过廊下新开的花,声音还带着几分病后的虚弱:这身子总算爽利了些,整日躺着,骨头都要酥了。
娘娘还是仔细些,槿汐细心地将披风为她系好,这才刚好,可不能再受风。
这时流朱从外头蹦蹦跳跳地进来,手里捧着刚摘的桃花枝:小姐你看,御花园的桃花都开了!她突然意识到失言,忙捂住嘴改口,娘娘恕罪,奴婢一时忘形......
甄嬛微微一笑,接过桃枝轻嗅:无妨,这里没有外人。
只是这场大病让她清减了不少,原本就纤细的身姿更显楚楚,下颌尖了,眼眶显得愈发大,衬得那双眸子如秋水寒星。皇上瞧着心疼,赏赐如流水般进了碎玉轩,更因她本就心思玲珑,精通诗书史记,每每能在前朝烦闷之事上,说出几句切中肯綮的宽慰话,故而养心殿侍奉笔墨、红袖添香的宣召,后宫之中,竟成了她独一份的恩宠。
一日,苏培盛带着两个小太监笑吟吟地走进院子,打了个千儿:给莞嫔娘娘请安。皇上请娘娘往养心殿说话呢。
甄嬛微微颔首:有劳公公稍候,本宫更衣便来。
流朱和菊青赶忙上前伺候梳妆。菊青打开妆奁,取出一支宝石簪子比划着,流朱却摇头,另选了支碧玉簪子:皇上说喜欢娘娘清雅的模样。
待她扶着槿汐的手步出宫门,几个洒扫的小宫女立刻聚到一起窃窃私语:这已是本月第七回了吧?皇上待咱们娘娘真是格外眷顾。
一个小太监提着水桶经过,凑过来低声道:听说皇上都称娘娘是女中诸葛
这话顺着宫墙一路传开,不过半日工夫,东西六宫便都知道了这个新鲜词儿。
景仁宫内,皇后宜修正临窗练字。乌木案上铺着宣纸,她执笔的手稳稳落下,一个字渐成。绘春在一旁低声禀报着宫中的传闻。
皇后手下未停,只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温和得听不出情绪:“女中诸葛?呵,皇上跟前,这‘诸葛’之名,听着是聪明,可过刚易折,慧极必伤。”
她将写好的字递给剪秋:“由着她去吧。皇上如今正新鲜着,本宫又何苦去做那恶人。”
寿康宫中,太后斜倚在软榻上,听着竹息同样的话,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手中捻动的佛珠停顿了片刻。
“后宫女子,干政是大忌。”太后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赞同,“莞嫔是聪明,却不懂藏锋。”
竹息轻声应着,替太后揉着肩膀:太后仁慈。可要老奴去提点一二?
太后闭目沉吟片刻,缓缓摇头:皇上如今怜她失子,又正需人排解,且由着他们几日吧。太后终究是顾及与皇帝之间本就算不上十分融洽的母子情分,加之想起那未出世的孩子,心头一软,终究没有出言干涉。
而与碎玉轩和养心殿的“热闹”相比,翊坤宫却是一片异样的沉寂。
年世兰晋位贵妃后,那身吉服仿佛抽干了她所有的精气神。往日的嚣张跋扈收敛得无影无踪,宫中大门时常紧闭,对外只称病不出。连皇上去了,她也只是懒懒地靠在榻上,眉宇间凝着一股化不开的忧色,应对起来也心不在焉。
皇上恕罪,华贵妃掩唇轻咳两声,臣妾身子不适,恐过了病气给您。
皇帝在她身旁坐下,关切地问道:可传太医瞧过了?
瞧过了,说是要静养。华贵妃说着,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窗外,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
皇帝又坐了片刻,见她确实精神不济,只得嘱咐了几句便起身离开。
颂芝看着皇帝离开的背影,急得不行:“娘娘,您何苦如此?皇上他……”
闭嘴!华贵妃厉声打断,猛地坐直身子,欢宜香......欢宜香一日没有结果,本宫一日不得安宁!哥哥在前朝她说到一半,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颓然靠回榻上,本宫哪里还有心思争这些长短!
她挥挥手,示意颂芝退下。殿门关上后,她独自望着窗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真正忧心的,是那份被她秘密送出宫查验的欢宜香,以及前朝那些甚嚣尘上,说皇上倚仗年家才坐稳江山的言论,更有那隐约传来的,关于敦亲王与年家可能结盟的可怕风声。这一切都像巨石压在她心头,让她无力他顾。
至于永寿宫的昭妃,则又是另一番光景。
沈眉庄正看着乳母将六阿哥抱在怀里喂奶羹,小家伙挥舞着白胖的小手,咿咿呀呀地不肯好好吃。
晅儿乖,沈眉庄接过碗勺,亲自喂他,再吃一口。
这时敬嫔带着宫女从外面进来,见状笑道:这孩子,就爱缠着娘娘。
沈眉庄抬头微笑:敬嫔姐姐来了。手下仍稳稳地喂着孩子。
敬嫔在她身旁坐下,轻声道:方才我来时,瞧见莞嫔往养心殿去了。如今宫里都在传,说她是女中诸葛
沈眉庄手中的动作未有丝毫停滞,继续耐心地喂着孩子,直到弘晅将最后一口奶羹咽下,她才取过帕子,轻轻擦去他嘴角的残渍。
莞嫔聪慧,能为皇上分忧,是她的福气。她将拨浪鼓放到弘晅手中,看着孩子高兴地摇晃,语气平和,本宫既要打理宫务,又要照顾皇子,已觉力有不逮。那些前朝大事,非我等妇人可以置喙。
敬嫔会意地点头:娘娘说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