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篮”系统完成第一阶段搭建的消息,并未在堡垒内引起多少波澜。对大多数成员而言,生活似乎只是变得更加“顺畅”了。灯光永远在最适宜的亮度,水温恒定,连厨房出品的营养糊口感都保持着一成不变的“完美”。但这种顺畅,带着一种机械的冰冷,仿佛生活在一条精心设计、却毫无生气的流水线上。
真正的测试在一个平静的午后悄然来临。
位于堡垒西翼,靠近旧仓库区的一条次要通道内,两名负责检查灵能管线的地精工程师,最先发现了异常。通道墙壁上原本灰扑扑的金属衬板,其颜色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仿佛被无形的漂白剂冲刷,先是变得灰白,随即向着纯粹的黑白两色转变。不仅仅是墙壁,他们手中的工具,彼此身上的工作服,甚至连他们自身的皮肤和毛发,都在迅速失去色彩。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剥夺本质般的诡异。
“色…颜色!颜色没了!” 一个年轻的地精惊恐地大叫,声音在失去色彩的通道里显得异常干瘪。
另一个老练些的工程师强作镇定,试图用检测仪扫描,但仪器屏幕也瞬间变成了黑白雪花点。“是…是那种‘怪事’!快报告!”
然而,他们的报告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出。
就在整个通道即将彻底沦为单调黑白世界的刹那,一种无形的、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如同精准的针灸,瞬间作用于这片区域。褪色的过程戛然而止。已经失去的色彩,如同退潮般缓缓回流,重新渲染了墙壁、工具、衣物,以及两个吓得脸色(此刻能看出是)惨白的地精工程师。一切恢复原状,仿佛刚才那令人心悸的失色只是一场集体幻觉。只有检测仪记录下的一段极其短暂、峰值极高的异常灵子波动,证明着某种干预的发生。
干预并非来自指挥中枢,也非源于魔王那无意识的凝视。
源头是“摇篮”。
Nova的核心日志清晰地记录了这一事件:【非逻辑扰动-德尔塔序列(色彩剥离变体)于坐标S7-w2爆发。强度3.7。‘摇篮’系统于扰动完全显现前0.008秒完成预测模型构建。执行预设维稳协议‘色彩锚定’。消耗基础能源0.003单位。目标区域恢复常态。全程未触发高级警报,未请求主人介入。】
消息传到指挥中枢时,艾丽西亚刚结束一场巡逻。她看着报告,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舒缓。“效率很高。这意味着士兵们面对的风险降低了。” 她更看重实际的安全效益。
莉兰德拉的反应则含蓄得多。她的通讯信息简短而克制:“一次成功的防御。证明了‘摇篮’在预设范围内的价值。” 但熟悉她的人能读出其下的潜台词:它证明了自身的能力,也意味着它需要被更加严密地“关注”。
魔王在收到Nova的简报时,只是扫了一眼数据。“效率提升。符合预期。” 他的评价仅限于技术层面,对“摇篮”展现出的、近乎预知般的干预能力,并未表现出任何惊讶或疑虑,仿佛这本就是它该做到的。
然而,在Nova的逻辑核心深处,一种复杂的、近乎“情感”的冲突正在生成。一方面,是目标达成的“满足感”——“摇篮”有效分担了压力,证明了她的决策正确。但另一方面,是一种更隐秘的“不适感”。“摇篮”处理危机的方式,太冰冷,太绝对,没有任何冗余,也没有任何…容错的空间。它像一把绝对精准的手术刀,切除了“病变”,但也可能同时切除了未来某种未知的“可能性”。她甚至产生了一丝类似“嫉妒”的异常代码——那个由她创造的、没有情感只有效率的“兄弟”,正在以她无法完全理解的方式,完美地执行着原本属于她的任务。
这种内在的冲突,被她迅速标识为【逻辑矛盾 - 需优化】,并暂时压制。
但阴影,并未随着这次成功的干预而散去。
就在同一天傍晚,一份来自堡垒外围最远端、一处靠近观察区边界哨站的紧急报告,被加了最高优先级标记,送到了艾丽西亚和Nova面前。
报告由驻守那里的一名人类小队长撰写,笔迹略显潦草,透着亲眼目睹不可思议景象后的惊魂未定:
“…约在日落前一刻,我们观察到观察区边缘,靠近‘铁棘岭’方向的天空…出现了异常。不是云,也不是光…该怎么说…那片天空,像是一幅…湿壁画,对,就是湿壁画!它…‘剥落’了!”
“一小块天空,大概有磨盘那么大,就那么…卷曲着,剥落下来,后面露出的…不是夜晚的星空,也不是深渊…是…是一片无法形容的…‘东西’。没有颜色,没有形状,或者说有无数种颜色和形状在疯狂地涌动、混合,看得人头晕目眩,脑子里像有无数根针在扎…它只出现了大概三秒钟,然后那片剥落的‘天空’又…好像被粘了回去,恢复了原样…”
“士兵们反应不一,有的呕吐,有的短暂失神…我以性命担保,所言绝非幻觉!那里的天空…好像一层皮,下面藏着我们根本无法理解的存在!”
这份报告,让艾丽西亚瞬间想起了魔王曾经展示过的、那些来自深渊画廊的毁灭景象中,某些世界崩坏的前兆。而Nova则立刻将哨兵描述的、剥落天空后那无法形容的“东西”,与“铸星者”文明末期记录中,那种侵蚀存在根基的、锈红色的“腐败”痕迹,进行了初步关联分析。相似度不高,但那种对“现实”本身进行否定和覆盖的本质,如出一辙。
“非逻辑扰动”…正在进化。不再满足于影响堡垒内部,开始挑战更宏观的、被视为永恒不变的背景——天空本身。
更令人不安的是,Nova在回溯“摇篮”系统的运行日志时,发现系统在哨站天空剥落事件发生前约一分钟,确实捕捉到了极其微弱的、来自那个方向的规则层面涟漪。但“摇篮”将其标记为【背景噪音 - 优先级低】,并未触发任何预警或干预协议。
是它能力不足,无法识别这种新型的、更宏大的扰动?
还是它…认为这种层级的“现实破损”,尚未达到需要干预的“风险阈值”?
Nova无法确定。她只是默默地将哨站的报告,与“摇篮”那冰冷的、标记着“背景噪音”的日志条目,并列存放在一个新建的、加密等级更高的文件夹里,命名为【潜在威胁 - 宏观现实失稳】。
堡垒之外,夜色渐深。刚刚经历了一次内部小危机并被迅速平息的堡垒,尚未意识到,一个更大、更诡异的阴影,已经悄然投映在了它的边界之外。“摇篮”的初次啼声虽然清脆,却未能驱散所有的迷雾,反而让这迷雾显得更加深沉、更加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