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国际顶层,环形会议室。
巨大的椭圆形红木桌光可鉴人,映照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也映照着在座每一位董事神色各异的脸。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中央空调的低鸣成了唯一背景音,却更添压抑。
林薇薇坐在主位,一身藏青色定制西装,勾勒出她清瘦却依旧挺拔的身姿。她脸上化了淡妆,试图掩盖连日操劳带来的憔悴,但眼底深处的疲惫与血丝,却非粉底所能完全遮盖。她的面前摊开着一份份关于近期公司困境的简报,但她并未低头去看,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位董事。
福伯肃立在她身后侧方,如同一位沉默的守护神。楚风则坐在稍远一些的旁听席,位置并不起眼,他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置于腹前,眼眸微垂,似在养神,又似在观察着会场中的每一丝波动。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颗定心丸,让林薇薇在孤立无援中,感受到一丝支撑。
会议开始,由林薇薇先做近期工作汇报。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没有回避公司面临的困境——恶意舆论、专利诉讼、人才流失、项目受阻,以及最致命的供应链危机。她条分缕析,陈述了管理层已采取的应对措施,语气中没有推诿,只有承担。
然而,她的话语刚落,质疑的声音便如同预料般响起。
首先发难的是一位头发梳得油亮、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董事,姓王,是公司早期投资人之一,持股比例不低,平日与天恒集团业务往来密切。
“林总,”王董事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关切”,“您刚才的汇报很详细,我们也理解公司目前遇到了困难。但是,作为董事,我们更关心的是,管理层,特别是您,是否有能力带领倾城国际走出眼前的泥潭?”
他顿了顿,环视一圈,见有人点头附和,底气更足了些:“股价连续下挫,市场信心流失,核心项目受阻,现在连最基本的供应链都出了问题。这一连串的打击,恐怕不能仅仅用‘竞争对手恶意’来解释吧?是不是也暴露了我们自身在风险预警、战略布局和内部管理上存在……嗯,一些不足?”
这话语看似委婉,实则尖锐,直接将矛头指向了林薇薇的领导能力。
另一位姓李的女董事,向来以稳健保守着称,此刻也蹙眉开口:“薇薇,我们都是看着你长大的,也相信你的能力。但这次的风浪实在太大了。凯撒集团深耕多年,根基深厚,他们动用渠道打压我们,这几乎是阳谋。我们倾城国际虽然发展迅速,但底子毕竟不如对方厚实。硬碰硬,会不会……代价太大了些?”
她的话引发了更多董事的窃窃私语。显然,李家展现出的强大实力和不顾一切的打压姿态,让部分股东感到了恐惧。
“李董事说得有道理。”王董事立刻接过话头,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更具诱导性,“商场嘛,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凯撒集团如此大动干戈,无非也是为了‘创世纪’项目。或许……我们是否可以换一种思路?与其两败俱伤,是不是可以考虑……合作的可能性?”
“合作”二字一出,会议室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微妙。所有人都明白,这所谓的“合作”,在当前语境下,无异于投降或兼并的代名词。
林薇薇放在桌下的手悄然握紧,指甲陷入掌心。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镇定,目光锐利地看向王董事:“王董事,您所谓的‘合作’,具体是指什么?是将‘创世纪’的核心技术拱手相让?还是让倾城国际并入凯撒集团的版图,任由李天明来主导公司的命运?”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冷冽:“倾城国际能有今天的成就,靠的是自主创新和技术领先。如果因为一时的困难就放弃立身之本,向恶意打压者低头,那才是对全体股东和员工最大的不负责任!”
“话不能这么说,林总!”王董事脸色有些难看,提高了声调,“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的情况是,我们的项目推进受阻,资金链承压,供应链断裂!再这样硬撑下去,一旦现金流断裂,或者‘创世纪’项目彻底停摆,公司的价值将一落千丈!到那个时候,我们手里的股份,恐怕连现在的十分之一都不值!现在考虑合作,至少还能为股东们保全一部分利益!”
“是啊,林总,要现实一点。”
“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公司垮掉啊!”
“或许……可以接触一下,看看对方的条件?”
几位与王董事交好或立场摇摆的董事纷纷出言附和,会议室内一时间充满了对林薇薇施压的声音。
林薇薇感到一阵孤立无援的寒意。这些平日里和颜悦色的叔叔伯伯,在触及自身核心利益时,展现出的现实与冷漠,让她心寒。她看到福伯眼中流露出的担忧,也感受到旁听席上楚风投来的平静目光。那目光像一道稳固的锚,让她在风暴中不至于迷失方向。
“诸位,”林薇薇再次开口,声音因激动而略带一丝颤抖,但依旧坚定,“我理解大家的担忧。但我请你们相信,倾城国际面临的困难是暂时的,我们有技术,有团队,有市场,更有决不放弃的信念!供应链的问题,我们正在全力解决;专利诉讼,我们有信心打赢;市场丢失的,我们可以凭借更好的产品夺回来!”
她站起身,目光扫过全场,一字一句道:“我林薇薇,作为倾城国际的cEo,在此郑重承诺,我会竭尽全力,带领公司度过这次危机!任何试图瓦解倾城国际、夺取‘创世纪’的企图,我都绝不会答应!如果……如果最终事实证明我能力不足,无法带领公司走向更好的未来,我自愿辞去cEo职务,并承担一切责任!”
这番掷地有声的承诺,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暂时压下了现场的嘈杂。一些原本中立或支持林薇薇的董事,眼中露出了动容之色。
然而,王董事显然不愿就此罢休,他冷笑一声:“承诺?责任?林总,商场不是靠意气用事的地方!我们需要的是切实可行的方案,是能立刻扭转局面的能力!您说您在解决供应链问题,请问方案呢?具体时间表呢?如果找不到替代材料,‘创世纪’项目能撑多久?一个星期?还是一个月?”
这一连串的问题,如同重锤,敲打在林薇薇心头。供应链问题的确是目前最难解的死结,她虽然派出了多个小组全球寻找替代方案,但进展缓慢,确实无法给出确切的时间表。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敲响,秘书神色紧张地走进来,俯身在林薇薇耳边低语了几句。
林薇薇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福伯见状,心中一沉,低声问:“小姐,怎么了?”
林薇薇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才维持住表面的平静,她看向在场的董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刚接到消息……为我们提供过渡性融资的‘汇通银行’,刚刚正式通知,将暂停对我们的一笔关键短期贷款授信,理由是……风险评估上升。”
“什么?!”
“汇通也……”
“这下糟了!”
会议室里顿时一片哗然!供应链危机尚未解除,资金链又亮起红灯!这无疑是雪上加霜,将倾城国际推向了更危险的悬崖边缘。
王董事脸上几乎要掩饰不住得意的神色,他摊了摊手,语气带着一种“早知如此”的感慨:“林总,看来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糟糕。现在,您还认为我们能独自渡过难关吗?是不是该认真考虑一下……其他的可能性了?”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冰山,向林薇薇当头压下。供应链、资金链、内部逼宫……李天明的组合拳,一拳比一拳狠辣,几乎要将她逼入绝境。她感到一阵眩晕,视野边缘甚至开始发黑,全靠强大的意志力才勉强支撑着没有倒下。
她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旁听席上的楚风。
楚风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惊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沉静的冰封,以及冰封之下正在高速运转的、如同精密仪器般的计算光芒。
他感受到了林薇薇的目光,缓缓抬起头,与她对视。没有言语,但那眼神仿佛在说:“稳住,我在。”
就在林薇薇几乎要被绝望吞噬的时刻,楚风微微坐直了身体,这个细微的动作,却瞬间吸引了部分董事的注意。
他并没有直接发言,而是看向王董事,语气平淡地开口,问了一个似乎与当前紧张气氛毫不相干的问题:
“王董事,据我所知,天恒集团近期除了在二级市场吸纳我们的散股,还动用了大量现金进行恶意竞标、高价挖角、支付巨额的专利诉讼保证金和律师费,同时,为了在供应链上打压我们,他们想必也向那些合作的矿企和精炼厂支付了不菲的‘补偿’或‘溢价’。”
楚风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如此大规模、多战线、不计成本的投入,即便对凯撒集团而言,也绝非一个小数目。我很好奇,李天明……或者说他背后的李耀宗,为了吃掉我们,究竟准备了多少‘弹药’?他们的资金池,又能支撑这样高强度的消耗……多久呢?”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那些面露思索的董事,最后重新落回脸色微变的王董事身上,缓缓道:
“有时候,看似凶猛的攻势,未必没有破绽。猛兽扑食时力量最强,但也是其腹部最柔软、门户大开之时。”
这番话,如同在弥漫着恐慌与绝望的会议室里,投入了一颗带着冰冷逻辑的石头。没有给出具体的解决方案,却悄然将一个“李天明攻势虽猛,但可能后继乏力”的念头,种在了一些人的心中。
楚风不懂复杂的金融操作,也不熟悉供应链管理的具体细节,但他拥有最顶级的战略视野和洞察力。他从军事角度出发,一眼就看出了李天明这场全面战争的核心弱点——战线过长,消耗巨大,必然无法持久。
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虽然没有立刻扭转局面,却像一道微光,刺破了浓重的黑暗,为林薇薇,也为在座尚存理智的董事,提供了一个全新的思考方向——或许,不必急于投降,只要能顶住这最凶猛的一波攻击,找到对方的“要害”并予以一击,局势就有逆转的可能!
林薇薇看着楚风,原本几乎要被压垮的意志,因为他的话而重新凝聚起来。是啊,李家不可能无限度地投入,他们必然存在弱点!
王董事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楚风,却发现对方的话无从驳斥,因为这是最基本的商业逻辑——任何商业行为,都离不开成本与收益的考量。
会议最终在不置可否的僵持中暂时休会。虽然没有形成任何决议,但林薇薇知道,最危险的时刻暂时过去了。她顶住了第一波逼宫,而楚风,则在她最艰难的时候,为她指明了另一个可能的方向——避其锋芒,击其要害。
离开会议室时,林薇薇的脚步虽然依旧沉重,但脊梁挺得笔直。
楚风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眼神深邃。
风暴远未结束,董事会的危机只是暂时缓解。供应链和资金链的问题依然像两把利剑悬在头顶。但种子已经播下,接下来,就是他如何将这战略层面的判断,转化为实际行动,找到那个能一击制胜的“要害”的时候了。
而他已经隐约感觉到,“影梭”正在挖掘的,关于凯撒集团海外矿产投资的那些“合规漏洞”,或许就是其中一个突破口。这场商业战争,终于要从被动防御,转向寻找主动反击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