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雪如刃,割裂了皇城的寂静。栖鸾殿外,白幡翻飞,灵堂内烛火摇曳,映得棺椁漆面幽光浮动,仿佛沉睡的魂魄尚在低语。苏锦年跪于蒲团之上,指尖抚过那口沉重的楠木棺,触感冰凉如死水。她不是来哭丧的——她来寻一个答案,一个埋藏在锦绣之下、被血与谎言层层包裹的真相。
三日前,东宫太子妃暴毙,死状蹊跷:面色青紫,唇角凝笑,手中紧攥一截断裂的绣线,其色猩红似血,竟非人间丝缕所能织就。宫中传言,是怨灵索命,是巫蛊魇镇;唯有锦年知道,那是“棠血线”——她母亲临终前咬破手指,用最后气息绣在襁褓上的护命符线,只传嫡女,不传外人。
而今,这本该随她母尸同葬深山的秘线,竟出现在太子妃尸身之侧。
她悄然掀开寿衣一角,借着微弱烛光细察脖颈处一道极细的缝合痕——针脚缜密,走的是失传已久的“回针十八式”,正是杜嬷嬷一脉独有的殓尸技法。可更令她心颤的是,在锁骨下方,竟藏着一枚微型刺绣:一朵半开海棠,花瓣以金丝勾边,花心却用黑发绣成,隐约拼出两个字——“沈郎”。
沈清砚?那个五年前随军远征、音讯全无的御史台少卿?
她呼吸一滞,冷汗沿脊背滑落。这不是普通的殉情信物,而是密诏级别的“活绣”——以人发生肌为底,三年不腐,十年不褪,唯有特定药水蒸熏方可显形。她悄悄取下袖中暗藏的玉瓶,轻轻喷洒,果然,整朵海棠骤然变色,浮现出一行小字:
“若见此绣,吾已死。真相在嫁衣夹层,速毁勿留。”
嫁衣?谁的嫁衣?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铁靴踏雪之声,节奏沉稳,步步逼近。锦年迅速合上棺盖,将一切痕迹抹去,只留下一缕香灰在指腹轻擦,伪装成焚香祝祷的模样。
门开,风卷雪入。
来者并非太监,亦非侍卫,而是东宫掌事嬷嬷——杜氏。她披着玄色斗篷,脸上皱纹如刀刻,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手中提着一只檀木盒,盒上雕着繁复的缠枝莲纹。
“丫头,子时守灵,不该打盹。”她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你母亲当年也是这般,跪在这里,一针一线缝了三天三夜,才把太子妃的嫁衣做完。”
锦年垂首:“奴婢不敢懈怠。”
杜嬷嬷冷笑一声,将盒子放在供案上:“打开看看。”
盒中赫然是一袭大红嫁衣,金线织凤,银丝绣云,华美至极。可锦年一眼便看出异样——领口内衬有一道极其隐蔽的接缝,用的是双面隐针法,正是母亲独创的“藏梦针”。她曾听娘亲说过,这种针法,只为一人所用:当年被迫代嫁入宫的庶妹。
而那位庶妹,正是如今躺在棺中的太子妃。
“这嫁衣,你母亲没绣完。”杜嬷嬷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剩下最后一幅‘春风棠血图’,她说要等‘那个人’回来再续。可她等了一辈子,也没等到。”
锦年心头剧震。“那个人”是谁?难道真是沈清砚?
她强自镇定,伸手欲触嫁衣,却被杜嬷嬷猛然按住手腕。老妇人的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嵌入皮肉。
“别碰。”她低声道,“有些线,一旦牵动,就会有人头落地。你娘就是因此而死。”
话音落下,殿外忽起一阵狂风,吹灭七盏长明灯。仅余的一豆灯火中,锦年看见杜嬷嬷的影子投在墙上,竟不像人形,倒像一只展翅欲扑的乌鸦。
她终于明白——这一口棺材,不只是葬了一个女人,更封印着一段足以颠覆王朝的秘密。而那件未完成的嫁衣,便是开启地狱之门的钥匙。
夜更深了。
她在心中默念:娘,您若在天有灵,请告诉我,这棠血绣的尽头,究竟是救赎,还是毁灭?
风雪不止,灵堂无声。
唯有那一截断线,在供桌角落微微颤动,仿佛仍在呼唤某个早已消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