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远东生物观察区的恒温系统发出细微的嗡鸣,光线被刻意调得温暖且柔和,不至于像外面一样过于暴躁。
大友博士站在哈乃次郎的观察舱前,白大褂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显示出他做事一丝不苟的认真态度。
当自动门滑开时,他适时地转过身,脸上绽开恰到好处的惊喜。
“李队长,姬雪队员,今天也来看哈乃次郎了?”
他声音温和,顺手从旁边的恒温箱里取出一盒特制的、带有清凉果香的营养冻,熟练地打开投食口。
几乎在门开的瞬间,哈乃次郎便从午憩的软垫上抬起头,发出一声轻快的“呜嘤!”。
它敏捷地小跑过来,先是亲昵地蹭了蹭大友博士伸进去的手指,然后才吃下营养果冻。随即又将湿漉漉的鼻尖转向玻璃外的李天罡和姬如雪,尾巴欢快地摇摆。
李天罡队长走近观察窗,平日里坚毅的脸庞不自觉柔和下来。
他伸出略显宽大的手掌,隔着特制的透明材料,虚按在哈乃次郎努力凑上来的小脑袋的位置。
“嗯,最近工作比较少,有时间就想来看看。它今天好像挺精神。”
他的声音比在指挥室里时低沉温和了许多,让一旁的姬雪投来“你居然除了对我,还会对别的生物这种态度的人”。
“让我看看,我给它带来了好吃的。”
姬雪笑着说道,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拿出一个她自己用食物调配的、做成小鱼形状的特制小吃。
她熟练地打开投食口,哈乃次郎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扑过去。
而是先抬头望了望大友博士,又看看李天罡和姬雪,在得到大友博士一个鼓励的点头后,才优雅地小口品尝起来,吃相斯文,时不时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一切安好,数据都很健康。”
大友博士引他们走向控制台,指尖在触摸屏上流畅滑动,调出心率、摄食量、活动频率的曲线图,所有指标都在绿色安全区内平稳跳动。
“而且它的适应能力和学习能力都超乎预期,有大概三年级小学生的程度。最难能可贵的是它的身上完全没有其他生物的攻击性。”
他说话时,目光诚恳地落在李天罡脸上,语气充满对哈乃次郎的赞赏。
姬如雪仔细审视着记录图表,点了点头,顺势拿出自己的随身终端,调出她私下记录的观察日记,上面不仅有详细数据,还有几张哈乃次郎各种憨态表情的抓拍。
见到姬雪的动作,大友博士连忙将主屏幕切换到一段新的视频。
“你们看,它现在对光影互动的反应时间缩短了将近一秒,睡眠周期也非常规律。”
哈乃次郎正用爪子灵巧地拨弄一个复杂的解谜玩具,很快就取得了藏在里面的零食奖励。
“瞧,学习和推理能力惊人。我正打算尽快提交一份申请,希望能带它去东都生命科学研究院进行一次更深入的非侵入性神经反射观测,那里的设备更先进,也许能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它的智慧基因,对未来的宇宙生命体了解意义重大。”
他的语气真诚恳切,理由听起来无懈可击。
李天罡没有附和,他皱起了眉头,他总觉得大友博士对哈乃次郎的研究有点过了。但是他也没有理由阻止,只好沉默以对。
二人再停留了片刻后,看着哈乃次郎吃完零食,惬意地趴回软垫上打盹,李天罡和姬如雪才告辞离开。
李天罡临走前,还罕见地用手指轻轻敲了敲玻璃,算是道别。哈乃次郎的耳朵动了动,懒洋洋地甩了下尾巴回应。
观察室的门无声合拢。大友博士脸上那种温暖的关切瞬间消失。
他快步穿过走廊,白大褂下摆划出利落的弧线。进入私人办公室,反锁房门,他整个人陷进椅背,方才挺直的肩颈微微松弛,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焦躁。
他按下加密通讯键,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很快:“那边怎么样了?”
“博士,基础架构完成了,主要设备分三批已秘密运抵,高度育成学校这所无人岛内部的实验室可以使用了。”
“高度育成学校的特别考试八月初开始,持续约十四天。从这会到八月份以前,这是唯一的空窗时间让我们用,我们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不到两个月……”他无意识地用指关节敲打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嗒嗒声。
“总部的项目审核听证会就在九月初。我们必须在那之前,让奈奥扎尔斯完成最终激活,造成既成事实。”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哈乃次郎的转移方案?”
“超级胜利队的安防很严密,尤其是李队长和姬雪队员,对那小东西看得很紧,常规手段风险极高。”
“感情越深,越容易忽略细节。”大友博士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井然有序的巡逻部队。
“就以‘深度行为认知研究’的名义,申请短期转移到东都生命科学研究院。报告我会亲自撰写,理由足够充分动人,契合他们对哈乃次郎的关心,李天罡不会起疑。”
他的指尖在冰冷的窗玻璃上轻轻划过。
“转运路线,启用第三方案。‘意外’必须看起来无懈可击,要充分利用他们的‘信任’和‘悲痛’。”
几天后,一份措辞严谨、引据充分、情感恳切的转移申请放在了李天罡的办公桌上。
大友博士亲自进行汇报,他站在投影前,条分缕析,从哈乃次郎展现出的惊人智慧和学习能力,谈到破解其沟通模式可能带来的星际交流革命,语气充满令人信服的热忱与对哈乃次郎的“关爱”。
李天罡翻阅着厚重的、看似万无一失的安全预案,想到哈乃次郎的样子,最终在申请上签了字。
转运当天,大友博士亲自将哈乃次郎抱进内部舒适如小窝的运输舱。哈乃次郎似乎有些不安,湿润的鼻子轻轻抽动。
大友博士极其轻柔地摸了摸它的头顶,动作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的、能被旁人察觉的“不舍”。
“别怕,很快就好。”他低声说,语气温和得无懈可击。
站在车旁的李天罡看到这一幕,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车队驶离总部。当加密通讯器传来预定的信号时,留在办公室的大友博士深吸一口气,用力揉了揉脸弄乱头发,甚至狠心在桌角磕破了嘴角。
然后,他按下内部警报,用惊慌失措的语气报告了“遭遇不明袭击、运输车坠谷”的消息。
当救援队在山谷底部找到满脸“血污”、神情“恍惚”的大友博士,以及那具精心布置的、烧得面目全非的车骸和部分哈乃次郎残骸,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悲剧所震撼。
李天罡面色铁青,姬雪捡起几根烧焦的银色毛发,眼眶瞬间红了。
而真正的运输器,已载着沉睡的哈乃次郎,悄然驶向那座即将封闭的无人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