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秉忠穿着深色的中山装,神色肃穆,步履沉稳,带着一家之主的威严。而方菊芳则是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套装,面容憔悴却刻意维持着镇定,她的目光像两盏探照灯,直直地射向赵卫平,那里面没有胜利者的得意,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解读的复杂情绪。
期待已久的爸爸没有出现,等来的却是名义上的祖父和那个在母亲与小姨话语中,代表着他们家庭不幸根源的“方阿姨”。巨大的落差像一记闷棍,狠狠砸在赵艳丽头上。她准备好的那声“爸爸”,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噎得她几乎窒息。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母亲的手臂,茫然地看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赵卫红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苏晴及时扶住了她。而赵卫平的脸上,先是极度的失望,如同被冰雪瞬间封冻,随即涌上的是被羞辱、被彻底抛弃的惨痛。她最后一点卑微的希望,在这一刻,被现实碾得粉碎。她看着方菊芳,嘴唇颤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方秉忠走到她们面前,目光扫过赵卫平,最后落在紧紧依偎着母亲赵卫红、眼神惊恐又带着一丝敌意的艳丽身上。老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怜悯,但很快又被坚毅所取代。
“卫红,卫平。”方秉忠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振富他临时有非常重要的工作安排实在脱不开身。他委托我和菊芳来送送你们。”
非常重要的工作安排?多么冠冕堂皇又苍白无力的理由。赵卫红和赵卫平相互看了看,都闭上了眼睛,两个人各自的两行清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她们姐妹明白了,这是方家最终的选择,也是方振富的答案。他连这最后一面,都不敢,或者不愿来见。
方菊芳始终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赵卫红和赵卫平流泪,看着那个年轻的、本该叫她一声大妈却永远不可能相认的女孩。她的心里没有快意,只有一片荒芜。眼前这个女人的眼泪,何尝不是她过去二十多年里流过的?命运对她们,都太过残忍。
她从随身的手袋里,取出一个厚厚的、没有署名的信封,递向苏晴,声音干涩:“苏教授,这里是一些上可能用得到的东西。澳洲那边一切靠自己,多保重。”
苏晴看着那信封,没有立刻去接,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不甘,为赵家姐妹俩,也为小艳丽。但她看到这姐妹两个那万念俱灰的样子,看到方秉忠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她还是咬着牙接过了那份沉甸甸带着屈辱意味的“馈赠”。
登机广播最后一次催促,如同最后的审判。
赵卫红猛地睁开眼,用手背狠狠擦去眼泪。她拉起赵卫平还有正在发愣的艳丽,深深地看了方秉忠一眼,那眼神里有怨,有释然,也有诀别。然后她的目光与方菊芳有瞬间的交汇,两个女人,一个原配,一个曾经的“闯入者”,在这一刻,似乎达成了一种无声的、痛苦的和解。
“我们走吧。”赵卫红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心如死灰的决绝。她拉着女儿,转身,再也没有回头。
艳丽被母亲拉着,踉跄地走向登机口。她忍不住回头,又望了一眼那两个人。那个她准备喊“爸爸”的人,终究没有出现。那个叫“爷爷”的人面容冷峻。那个“方阿姨”,她的眼神为什么那么悲伤?
她终究,没有喊出那声练习了无数遍的“爸爸”。
看着那三个身影消失在登机廊桥的拐角,方菊芳一直挺直的脊梁,瞬间垮了下来,她踉跄一步,几乎站立不稳。方秉忠及时扶住了她。
“爸……”方菊芳的声音带着哭腔,所有的坚强在瞬间土崩瓦解,“我们,我们是不是太残忍了?”
方秉忠重重地叹了口气,望着廊桥的方向,目光悠远而沉重:“长痛不如短痛。断了念想对所有人都好。”
方菊芳靠在公公坚实的臂膀上,泪水汹涌而出。她没有赢家的喜悦,只有劫后余生般的虚脱,以及那弥漫在心间无法驱散的深沉的悲凉。机场广播依旧在回荡,而她们的故事,一个时代的情感纠葛,终于在这一刻落下了沉重而无奈的帷幕。只有那声未曾喊出的“爸爸”,将永远成为艳丽心底无法弥补的遗憾和空洞的回响。
赵卫红和赵卫平看着方菊芳,两个人的眼神有着相似的复杂,也有愧疚,也有感激,也有释然。“菊芳姐,谢谢你。还有对不起。”她们深深鞠了一躬。
方菊芳看着她们两个人,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只是淡淡地说:“过去了。到了那边好好生活。”
就这样赵家姐妹终于登上了飞往澳洲的航班。她们带走了一段过往,也带走了一个可能摧毁多个家庭的秘密。回家的路上,方秉忠对儿媳说:
“菊芳,委屈你了。这个家多亏有你。”
方菊芳望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景物,泪水终于无声滑落。她没有赢也没有输。她守护了家庭,保全了丈夫的仕途,甚至以一种近乎残忍的大度,帮助了情敌和那个可能是丈夫的女儿也可能不是丈夫的女儿的女孩。但她知道,她和方振富之间那道深深的裂痕需要更长的时间,甚至一生去修补。
方振富在家中,看着归来的父亲和妻子,心情复杂难言。他知道了妻子在其中所做的一切,震惊、羞愧、感激,种种情绪交织。他走到方菊芳面前,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红着眼圈,深深地低下了头。
“菊芳,我对不起你。”
方菊芳没有回应,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风暴似乎过去了,但留在心底的伤痕,以及那份沉重的、关乎责任与宽恕的课题,才刚刚开始。未来的路,或许能携手,或许终将陌路,一切都还是未知。但至少在这一刻,家,暂时保住了。而生活,依然环环相扣,继续向前。
赵家姐妹的离去并未给方家带来预期的平静,反而像揭开了潘多拉魔盒,让更多深埋的隐秘与矛盾暴露在阳光之下。方振富虽然保住了职位,但经此一事在单位威信受损,回到家更是面对着一个情感上千疮百孔、气氛凝滞如冰的家庭。而方菊芳在经历了调查、隐忍乃至最终大度送行后,内心并未获得解脱,那关于艳丽身世的疑云,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她的心底,日夜折磨着她。
深夜的方家老宅烟雾缭绕,书房依然亮着灯。方秉忠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眉头紧锁。桌上铺着一张巨大的白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箭头和问号。刘昕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戴着老花镜,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相册,眼神里满是忧虑。
五个孩子啊,刘昕。方秉忠重重地敲了敲桌面,你看看,大军、艳华、二军、新军,还有..那个在澳洲的艳丽。这五个孩子,就是咱们两家未来的希望啊!
刘昕叹了口气,合上相册:老方,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是这些孩子背景太复杂了。咱们真要插手吗?
不插手行吗?方秉忠猛地站起身,在书房里踱步,振富现在是保住了位置,可经过这么一闹,他在单位还能有多大发展?菊芳和振富的感情你也看到了。咱们要是再不未雨绸缪,方家和王家就真要败在咱们这一代了!
刘昕走到书桌前,忧心忡忡地说:老方不是我说你。这些孩子各有各的来历,你要怎么培养?再说了,菊芳能同意吗?她对大军和艳华本来就顾虑重重。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方秉忠打断她,菊芳对大军、艳华有隔阂,振富因为赵卫红和赵卫平的事,对这两个孩子又过分愧疚。这样下去,这几个孩子都要被耽误了!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我有个初步想法。咱们要把这些孩子都纳入一个统一的培养计划。教育资源要集中,但要根据每个孩子的特点因材施教。
刘昕震惊地看着丈夫:你疯了?要把新军也接回来?还要管澳洲的艳丽?菊芳知道了非得和咱们弄掰了不可!
所以要先瞒着她!方秉忠压低声音,等计划有了眉目再说。我已经想好了,大军要走仕途,他性格沉稳,适合在体制内发展;二军聪明,但要好好磨磨性子,可以往学术或者高科技方向发展;新军虽然现在还小,但毕竟是振明的孩子,咱们得负责。
那艳华和艳丽呢?刘昕问道。
艳华嘛!方秉忠沉吟片刻,这孩子心思细腻,观察力强,也许可以往法律或者金融方向发展。至于艳丽,现在还说不好,但也要未雨绸缪,毕竟她身上流着的血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
刘昕摇头:老方,你想得太简单了。先不说菊芳和振富同不同意,就是这几个孩子知道了真相,会怎么想?你这是在玩火啊!
那你说怎么办?方秉忠有些激动,眼睁睁看着这些孩子重蹈覆辙?看着咱们两家就这么败落下去?刘昕,我方秉忠这辈子什么风浪没见过?现在到了这个年纪,就想着给子孙后代留条明路啊!
方家老宅的客厅里气氛沉重。方秉忠和刘昕看着日渐消沉的儿子和强撑精神的儿媳,又想到方家眼下看似枝繁叶茂实则混乱不堪的子嗣情况,在他们老两口经过周密分析和策划后,一个偏执而长远的计划心中成型。
“振富,菊芳,”方秉忠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人要向前看。我们方家、王家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在下一代身上了!”
刘昕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她的手指转动着佛珠“我们必须从娃娃抓起,把孩子们培养成才光耀门楣,弥补我们这一代的遗憾和错误!”
方秉忠拿出了一个计划文本,上面是他们老两口辛辛苦苦制定的家族“复兴计划”。目前,名义上集中在方家“一门两姓”(方、赵)之下的孩子,共有五个:
1. 方大军,现在16岁,方菊芳嫁入方家时带来的“拖油瓶”,名义上是方振富的长子,实则是方菊芳与赵卫国未婚先孕的产物。
2. 方艳华,现在16岁,是方大军的孪生妹妹,同样来自方菊芳与赵卫国的未婚先孕。
3. 方二军:现年12岁,方振富与方菊芳婚后所生的儿子,唯一确认无疑的方家血脉。
4. 王新军:现在6岁,名义上是赵卫国与其妻子林晓雪所生的儿子,后林晓雪声称是她与王振明所生,但因王振明出事,由方家老两口出钱,寄养在远房亲戚家,对外保密。
5. 艳丽:现在10岁,姓氏或为王,或为方,或为赵,或为其他姓氏,现在已随其母赵卫红移民赴澳,这孩子的父亲名义上是王振明,但是实际上可能是方振富或某领导的儿子,其扑朔迷离的身世有待明察。
方秉忠和刘昕的计划是:将资源集中,重点培养!他要将这三个男孩——大军、二军、新军,都牢牢掌控在方家的影响之下,按照他设定的道路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