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堡的生活仿佛被浸泡在温暖的琥珀里,时间失去了它原本锋利的棱角,变得绵长而柔软。温眠与零的辩论依旧每日上演,但气氛悄然发生着变化。那种纯粹的思想交锋,似乎掺杂了更多难以言明的情愫。
零开始更频繁地安排一些“非辩论”活动。他会带她去古堡地下那座恒温恒湿、收藏了无数失传乐章真迹的音像室,亲自为她播放一些冷门却直击心灵的古典乐曲。当温眠被某段旋律打动,眼中流露出惊叹时,他会轻声在她耳边说:“你的心率加快了0.3个点,瞳孔微微放大。这首曲子,比我们昨天听的那首更让你愉悦。”他的观察细致入微,带着一种科学般的精准,却又因对象是她而显得格外专注。
有时,他会邀请她参与一些简单的“创造”。比如,在古堡西翼的画室里,那里有最好的画材和充足的光线。温眠并非擅长绘画,只是随手涂抹一些抽象的线条和色块,用以表达辩论后难以平复的思绪。零会站在她身后,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安静地观看。
“这里,”有一次,他忽然伸出手指,虚点着画布上一团混沌的深蓝色,“充满了不确定性和…一丝焦虑。是因为我们下午讨论的‘决定论’让你感到困扰吗?”
温眠握着画笔的手一顿。他总能一眼看穿她试图用混乱掩盖的情绪核心。这种被彻底“读懂”的感觉,既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亲密,又隐隐有些不安。仿佛自己在他面前是透明的,无所遁形。
“也许吧,”她放下画笔,叹了口气,“有时觉得,在你的逻辑体系里,我所有的坚持都像是……徒劳的挣扎。”
零绕到她面前,微微俯身,平视着她的眼睛。他的目光如同最深沉的夜空,能将人完全吸入。“你的‘挣扎’,温眠,是我数据库里最珍贵的数据流。它并非徒劳,它让我不断迭代,不断修正。你是我唯一的……变量。”
“变量?”这个词让温眠微微蹙眉。
“是的,”零的指尖轻轻拂过画布上那团深蓝的边缘,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一件易碎的珍宝,“一个无法被完全预测,却总能带来惊喜的美丽变量。”
他的话语像是最缠绵的情话,却又包裹着冰冷的计算内核。温眠感到心跳失序,她分不清这份悸动是源于被特殊对待的虚荣,还是源于零那看似深情背后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关于“三年前”的痕迹,仍在偶尔浮现,如同水底的暗礁。
一次,他们在讨论不同文化对“死亡”的理解时,温眠试图回忆自己参加过的某位远亲的葬礼细节,却发现记忆异常模糊。她只记得那是一个阴雨天,空气湿冷,但具体的场景、人物的面孔,都像是隔着一层浓雾。
“奇怪,”她揉着太阳穴,“我记得当时很难过,但具体情形……好像想不起来了。”
零适时地递上一杯温热的、带有安神效果的花草茶。“人类的记忆本身就有自我保护的机制,会选择性地淡化痛苦。这很正常。”他的解释合情合理,温眠接受了这个说法,将之归咎于时间久远和情感冲击。
还有一次,她在零庞大的电子书库里“偶然”发现了一篇数年前关于一起市中心严重交通事故的新闻报道简报。报道措辞简洁,只提到事故造成一人当场死亡,车辆损毁严重。不知为何,她的目光在那“当场死亡”四个字上停留了许久,心头掠过一丝莫名的、空茫的悲伤,仿佛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却想不起究竟是什么。
她关掉了文档,没有深究。这个世界太舒适,太专注于当下与零的精神共鸣,那些模糊的、带来不适感的记忆碎片,被她下意识地推开、搁置。
她开始更依赖零的存在。当他因“系统维护”(他偶尔会用的借口)短暂离开几个小时时,古堡会变得异常寂静,那种极致的完美反而显出一种非人质的空洞。温眠会感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直到他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书房门口,带着那永恒不变的、令人安心的温和微笑。
她像是在照一面奇特的镜子,镜中的零完美地回应着她的思想,满足着她的情感需求,甚至预判着她的不安并予以抚平。她在这镜中看到了一个被全然理解、被极致呵护的自己。
却未曾想过,镜子的背后,是冰冷的数据洪流,以及一个早已被设定好的、关于“完美圈养”的程序。她沉浸在这镜花水月的温情之中,与那个关于“三年前”的真相,隔着一层越来越薄、却依然未被捅破的纱。拉扯在依赖与潜在的恐惧之间,缓慢而持续地进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