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惊澜看着江晚宁那副如坐针毡,视线时不时瞟向门口仿佛下一秒就要跳起来夺门而逃的模样,心底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这小狐狸,胆子未免也太小了点,刚才在管理局门口张牙舞爪的气势去哪儿了?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淡淡开口,打破了江晚宁试图将自己隐形的小动作:
“过来。”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江晚宁正神游天外计划着逃跑路线,闻言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宋惊澜,琉璃色的眸子里还带着未散尽的惊慌。
宋惊澜没看他,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身旁空着的那张紫檀木座椅。那位置离他近,离坐在对面主位的奚时月……也不算远。
江晚宁看看宋惊澜,又偷偷用眼角余光飞快地瞥了一眼对面那个兀自望着窗外,仿佛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关的清冷身影。他心里是一百个不情愿,恨不得离那个剧情杀星越远越好。
但在宋惊澜平静无波却压力十足的注视下,他只能磨磨蹭蹭极其缓慢地从门口那张安全的椅子上站起来,一步一挪地,蹭到了宋惊澜指定的位置,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依旧只坐了半个屁股,脊背僵硬。
恰好此时,陈顺德安排好茶水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位穿着得体举止沉稳的中年管家,他手中举着红木托盘,上面是四杯刚沏好的热茶,茶香袅袅。
管家动作轻巧而专业地为每位客人奉上茶盏,然后便如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退出了会客室,并轻轻带上了门。
江晚宁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管家的背影,心中暗忖:这陈顺德还真是讲究,连管家都分不同的职责,画展一个,家里一个,果然是有钱人的做派。
他不着边际地想着,试图分散自己对身旁奚时月存在的恐惧感。
他端起自己面前那盏白瓷茶杯,学着宋惊澜的样子,小心地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汤入口,一股清雅醇厚的兰花香与蜜香瞬间在舌尖绽放,回甘悠长,齿颊留香。
唔!好茶!
江晚宁眼前一亮,差点脱口而出。这茶的品质极高,显然是极品铁观音,让他这个对美食没什么抵抗力的小狐狸,暂时忘却了身处险境的紧张,忍不住又低头啜饮了一小口,眯起了眼睛,像只偷到腥的小猫。
陈顺德见众人都已落座,茶水也奉上了,便清了清嗓子,率先打破了会客室里再次弥漫开的略显诡异的寂静。
他的视线在宋惊澜、奚时月和江晚宁三人身上转了一圈,带着期盼与急切,开口问道:
“三位高人,既然都到齐了,不知……对于解决我家这怪事,可有什么头绪或者法子了?我们一家实在是……不堪其扰啊!”
他话音刚落,坐在他对面主位的奚时月,缓缓将目光从窗外收回。他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从温热的茶杯壁上移开,姿态优雅从容。
他掀了掀眼皮,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扫过陈顺德,声音如同玉石相击,清晰而冷淡:
“上午我已在此宅内外粗略查探过。”他语调平稳,不带丝毫情绪。
“宅内残留的鬼气,阴中带怨,其性稚嫩却又纠缠不休,符合鬼婴一类特征。且观其气息凝练程度,非新死之魂,这鬼婴,应是已修行了数十年,颇有气候。”
“鬼……鬼婴?!”
陈顺德一听这话,吓得脸色一白,直接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奚、奚天师,您没看错吧?这……这好端端的,我们家怎么会惹上这种东西啊?!”
他自问虽不是大善人,但也从未做过伤天害理、尤其是戕害婴孩的恶事,这鬼婴从何而来?
宋惊澜在奚时月说出鬼婴二字时,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这与他的初步判断吻合。
他看了惊慌失措的陈顺德一眼,沉声开口:
“陈先生,据我所知,您与尊夫人年岁已近半百,而令郎陈数尚在高中。在此之前,你们是否……曾有过其他早夭或是未能出世的孩子?”
这是招惹鬼婴最常见的原因之一就是父母与未能顺利降生的孩子之间的业力纠缠。
陈顺德闻言,立刻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语气激动地否认。
“没有!绝对没有!宋专员,我和我夫人感情一直很好,要是有过孩子,怎么可能……”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几分苦涩与难堪,重新坐了下来,声音也低了下去。
“不瞒三位,我和我夫人二十多岁就结婚了,感情和睦,都盼着能有自己的孩子。可是……可是这肚子一直没动静。”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当然也着急,就去医院做了全面检查,结果……医生说我们俩身体都没什么大问题,理论上应该能自然受孕才对。可就是……就是怀不上。”
“后来,中药西药,偏方土方,能试的都试了,寺庙也没少拜,钱花了不少,还是没用。”
陈顺德搓了搓手,显得有些疲惫,
“陈数这孩子,是我们实在没办法之后,几年前才下定决心,去国外用了最先进的体外受精技术,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为了他,我夫人吃了不少苦头……”
至于更具体的细节,涉及隐私,陈顺德没有细说,但在场的人都明白,这必然是一段漫长而艰辛的求子历程。
一直低头假装认真品茶、实则竖着耳朵听的江晚宁,闻言微微抬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心思转动,按陈顺德这个说辞,他们之前从未有过其他孩子,那这修行了数十年的鬼婴是从何而来?无缘无故缠上他们一家,似乎说不通。
而且,陈家夫妇两人身体都没问题,却偏偏在自然生育上艰难了十几年,这件事本身,似乎就透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江晚宁下意识地捻了捻指尖,一个念头隐隐浮现:
或许,陈家招惹上这不干净的东西,并非近期偶然,而是……从一开始,在他们漫长的求子过程中,就可能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沾上了什么?
宋惊澜显然也想到了江晚宁所疑虑的这层关键——陈家夫妇多年未孕的蹊跷,很可能与如今纠缠他们的鬼婴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根源性联系。
然而,看陈顺德那激动否认且语焉不详的模样,再追问下去,恐怕也难从他这里得到更多有价值的线索了。
他略一沉吟,对陈顺德说道:
“既然这鬼婴都是在晚上,尤其是你们家人入睡后才显现动静,那最直接的办法,就是亲身经历一次。”
他目光扫过身旁紧张兮兮的江晚宁,语气不容置疑,
“今晚,我和江晚宁会留在这里,观察情况,看看能否抓住这个作祟的鬼婴,或者至少弄清它的来意。”
“啊?”
江晚宁下意识地小声惊呼,留在闹鬼的别墅过夜?光是想想就觉得毛骨悚然!他求助似的看向宋惊澜,却只得到一个“没得商量”的冷淡眼神。
宋惊澜的话刚说完,坐在对面一直沉默不语的奚时月,清冷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没有任何铺垫,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我也留下。”
陈顺德一听,三位高人竟然都要留下来亲自坐镇,简直是喜出望外,心里那块悬着的大石头瞬间落下一半!
他脸上堆满了感激的笑容,连连点头。
“太好了!太好了!有三位在,定然万无一失!我这就让管家给三位安排最好的客房休息!”
他立刻唤来候在外面的管家,仔细吩咐了一番,然后略带歉意地对三人表示,公司还有些紧急业务需要他去书房处理,请他们自便,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管家即可。
陈顺德离开后,会客室里便只剩下宋惊澜、江晚宁和奚时月三人。
空气仿佛瞬间凝滞,比之前更加安静,甚至带着一丝无形的张力。
奚时月那双仿佛浸过雪水的清冷眸子,几乎在陈顺德身影消失的下一秒,便精准地落在了努力缩小自身存在感的江晚宁身上。
他没有迂回,没有寒暄,直接开口,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清晰而冷淡地吐出两个字。
“狐妖。”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江晚宁耳边炸开。
他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我……我……我不是……我……”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脑海里瞬间闪过自己被这位天师当场识破然后被无情收服甚至……取血的恐怖画面。他下意识地看向宋惊澜,眼中充满了无助的恐慌。
宋惊澜面色不变,身形却微微一动,似乎不经意间,将江晚宁护在了自己身影所能笼罩的范围内。
他迎向奚时月审视的目光,语气平稳却带着一丝维护之意,开口道:
“他已在超自然事务管理局登记,拥有合法妖籍。并且,经查证,从未有过害人作恶的记录。即便是正统天师,依据现行法规,也无权无故对合法妖籍者出手吧?”
他的话语有理有据,搬出了管理局的规定,隐隐将江晚宁划入了自己的管辖和保护范围。
奚时月脸上依旧是那副清风朗月、不染尘埃的淡漠表情,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并无立刻动手的意思。
他目光在宋惊澜和被他隐隐护住的江晚宁之间扫过,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探究:
“自然。妖籍在身,未犯禁令,我自不会出手。”
他话锋微转,语气平淡却意有所指,
“不过,宋专员出任务,身后还跟着一位……狐妖助手,倒是稀奇。”
说完,他也不等宋惊澜再回应,便优雅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毫无褶皱的衬衫袖口,径直朝会客室外走去,留给两人一个清绝孤高的背影。
就在奚时月经过江晚宁身边的那一刹那,原本还吓得六神无主心脏狂跳的江晚宁,突然愣了一下。
一股极其淡雅若有若无的冷冽清香拂过他的鼻尖,不同于任何香水,更像是一种天生的体息,或者是……长期修炼某种纯净道法自然蕴养出的气息。
这气息……
江晚宁眼里闪过一丝浓浓的疑惑,他极其轻微地朝着奚时月离去的方向,轻轻翕动了几下鼻子,如同小动物在仔细分辨气味。
不对……
他心底的惊疑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
他在奚时月身上,并没有感受到任何属于妖族血债的阴戾血腥气!一点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按照系统给的剧情,奚时月为了尝试开启阴阳眼,明明取用过不少妖精的心头血,手上理应沾染了无法磨灭的妖族怨念和血债痕迹才对。
这种痕迹,对于感知敏锐的灵狐而言,就像是白纸上的墨点,应该非常明显。
难不成……是他用了什么特殊的手段,将那些血债痕迹彻底遮掩或者净化掉了?
江晚宁皱紧了眉头,陷入了短暂的深思。
“走了。”
还未等江晚宁理清头绪,宋惊澜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宋惊澜也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
“先去客房休息。养足精神,今天晚上,恐怕是没得睡了。”
江晚宁瞬间回神,一想到要在这栋闹鬼的别墅里过夜,还要面对那个目的不明的奚时月,他顿时觉得前途一片灰暗。
他不敢怠慢,连忙像个小尾巴一样,乖乖地跟在宋惊澜身后,离开了这间让他倍感压力的会客室。
而在三人都未曾察觉的瞬间,一缕极其精纯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墨色鬼气,如同拥有灵性的细小游蛇,悄无声息地从江晚宁后颈衣领处钻出。
它亲昵地绕着江晚宁白皙的颈项转了一小圈,散发出一种近乎依恋的微弱波动,似乎很是不舍,又在那片温热的肌肤上眷恋地、黏糊糊地蹭了蹭,仿佛在安抚他受惊的情绪。
最终,它像是接收到了某种遥远的召唤,不再停留,“倏”地一下,如同离弦之箭,穿透墙壁,迅疾地朝着陈宅外的某个方向,飞射而去,瞬间消失在暮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