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大景王宫已有月余,那晚篝火旁的依偎与眼泪,仿佛一道暖流,悄然融化着安诗妤心头的坚冰。她依旧是那个在朝堂上威严睿智、决断千里的女帝,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批阅奏章至深夜,她会习惯性地看向御书房那固定的角落,尽管那里空无一物,但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那道冰冷而稳定的气息,如同最忠诚的守护,无声地驱散着深宫的孤寂与疲惫。
“影。”她放下朱笔,揉了揉有些发涩的腕骨,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今日的莲子羹,似乎糖放多了些,甜得发腻。”
阴影处,一阵微不可查的波动。影的身影如同水墨在空气中晕开,悄然凝实。他走到桌边,目光落在那个精致的瓷碗上,并未去碰,只是微微俯身,靠近碗沿,鼻翼几不可见地翕动了一下。
“冰糖、银耳、莲子。糖分含量,比三日前那份,高约一成半。”他平直地陈述,如同最精密的仪器。随即,他抬起那双空茫的眼睛,看向安诗妤微微蹙起的眉心,“过量糖分,影响灵台清明。不利于,处理政务。”
安诗妤先是被他这近乎小兽般辨别气息的举动惹得心头一软,随即又被这刻板却真诚的“关心”逗得莞尔。她发现,自己越来越沉迷于这种“教导”他的过程,看他一点点理解这个复杂的人间。
“好,听你的,下次让御膳房少放些糖。”她从善如流,眉眼间舒展的笑意,比那过甜的羹汤更让人心旷神怡。
影安静地看着她的笑容,空茫的眼底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光掠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内部的核心默默将“安诗妤的笑容”与“减少糖分摄入”建立了某种非逻辑的关联。
然而,这片日渐温暖的宁静,终究被边关骤起的烽火打破。
这一日,大朝会,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兵部尚书手持八百里加急军报,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响彻整个金銮殿:
“陛下!北域蛮族,欺人太甚!北蛮王庭联合七大部落,纠集三十万控弦之士,由蛮王亲弟,号称‘血狼’的兀术统领,已陈兵我北境‘铁壁关’外三百里!更可恨者,随军而来的,还有三位来自北域玄冰宗的修士!”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顿时哗然!
“玄冰宗?北域那个据说有元婴老祖坐镇的仙门?”
“他们为何会插手凡俗战事?这不合规矩!”
“三十万铁骑,再加上仙门修士……此番来者不善啊!”
兵部尚书深吸一口气,继续禀报,语气愈发沉痛:“陛下,那北蛮使者嚣张至极!竟在关外扬言,说我大景……说我大景国力衰微,陛下您……您前些时日的‘静养’乃是身患隐疾,不堪为主!他们此番前来,是要‘代天巡狩’,接管东域!还放出话来,若陛下……若陛下肯束手就擒,前往北蛮王庭‘解释’,或可免我北境百姓刀兵之灾!”
“混账!”
“无耻之尤!”
“陛下,臣请战!必诛此獠,扬我国威!”
武将队列瞬间炸开了锅,一个个气得面色涨红,须发戟张,纷纷出列请战。文官队列也是群情激愤,但其中不乏一些老成持重者,面露忧色。北蛮铁骑本就凶悍,如今再加上深不可测的仙门修士,此战凶险啊!
安诗妤端坐于九龙金椅之上,面沉如水,一双凤眸之中寒光凛冽,如同淬了冰。北蛮趁她“病”中作乱,在她意料之中。但那玄冰宗……不过偏安北域一隅,门中最强者也不过元婴期,竟也敢将爪子伸到东域,伸到她大景头上?真是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
她的目光,如同不经意般扫过大殿角落那片不起眼的阴影。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心感,如同暖流,瞬间抚平了她心中因被冒犯而升起的戾气。有他在,这所谓的危机,不过是一场闹剧。
“够了!”安诗妤清冷的声音响起,并不高昂,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满殿的喧嚣。
她缓缓起身,龙袍之上绣着的金凤仿佛要振翅高飞。一股磅礴浩瀚、宛若实质的威压,如同潮水般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笼罩了整个金銮殿!那是属于武圣强者的气息,是凌驾于凡俗之上的力量!
方才还忧心忡忡的臣子们,在这股威压之下,只觉得呼吸一畅,心中的阴霾仿佛被阳光驱散,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振奋与敬畏!他们的陛下,早已非吴下阿蒙!
“北蛮宵小,跳梁之辈!玄冰宗?区区北域宗门,也敢来朕面前大放厥词?”安诗妤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杀意,字句如冰珠落玉盘,敲在每个人的心上,“真当我大景,是那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吗?”
她玉手轻抬,一道道命令,如同出鞘的利剑,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传朕旨意!”
“命镇国公,即刻点齐十万‘赤焰军’,携带破甲弩、火龙车,三日内开赴铁壁关!”
“令北境都督府,所有边军进入一级战备,依托城池地利,给朕将北蛮主力,死死钉在关外!”
“着令兵部,全力调配粮草军械,不得有误!”
“最后,”安诗妤凤眸微眯,寒光乍现,“传令天武阁,着三位阁老出关,随军出征!朕要她们……亲自去‘问候’一下那几位玄冰宗的‘仙师’!”
“天武阁阁老?!”群臣闻言,更是精神大振!天武阁乃是大景立国之初,由安诗妤亲手网罗天下女性武道奇才所创,三位阁老皆是天人境巅峰的强者,距离武圣仅一步之遥,是帝国真正的底蕴之一!陛下此番,是动了真怒,要一举震慑北域!
“臣等领旨!”群臣轰然应诺,声震殿宇。此刻,所有疑虑尽去,只剩下同仇敌忾的战意与对女帝陛下绝对的信心!
退朝后,安诗妤回到御书房,脸上那层冰冷的威严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淡淡的厌烦。她挥退左右,有些慵懒地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望着窗外摇曳的竹影。
“影。”她轻声唤道,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那无处不在的影子听,“这些北域的人,真是聒噪得很,扰人清静。”
她话音刚落,身旁的光线似乎黯淡了一瞬。影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榻边,依旧是那身不起眼的灰衣,面容平凡,唯有那双眼睛,空茫得映不出世间万物。
“嗯。”他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表示认同。在他的核心判定里,凡是引起安诗妤负面情绪波动的存在,无论是人是物,都属于需要被“清理”的范畴,区别只在于优先级。
“那个玄冰宗,听说最厉害的,就是个元婴后期的长老。”安诗妤歪着头,像是讨论天气一般随意,“天武阁的三位阁老联手,应该足够打发了吧?”
“元婴后期,能量层级判定:中低。威胁等级:低。目标:玄冰宗修士。清除可行性:高。”影平静地陈述,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说拂去衣袖上的灰尘。
他的肯定,让安诗妤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她重新拿起一本奏折,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安心的弧度。
数日后,北境捷报如同长了翅膀般飞回王都。
大景赤焰军不愧为帝国精锐,与北蛮前锋遭遇,便以摧枯拉朽之势,凭借精良的装备和悍勇的战法,将来犯之敌打得溃不成军。而最关键的一战,发生在铁壁关上空。
天武阁三位阁老,皆是身着劲装、气势凌厉的女子,她们直接找上了那三位御风而立的玄冰宗修士。对方见只是三名“凡人武者”,起初还面带倨傲,呵斥其“蝼蚁也敢拦路?”
然而,三位阁老配合默契,身形如电,结成三才战阵,磅礴的气血之力冲天而起,竟在空中形成一道无形的力场!那元婴后期的长老脸色剧变,仓促间祭出本命法宝冰魄寒光剑,却被为首那位使用烈焰掌的阁老一掌拍在剑身!
“铛——!”
一声巨响,冰魄寒光剑哀鸣一声,灵光黯淡地倒飞而回。那长老更是如遭重击,喷出一口带着冰碴的鲜血,身形踉跄后退。另外两名元婴初期的修士,试图施展法术干扰,却被另外两位阁老以精妙的身法近身,拳掌交加之下,护体灵光瞬间破碎,惨叫着从空中跌落!
“不可能!你们的武道……竟能抗衡仙法?!”那元婴后期的长老满脸惊恐和难以置信。北域消息闭塞,他们根本想象不到,这个被他们视为“蛮荒”的东域,早已一统于一位强大的女武圣麾下,其麾下强者,丝毫不逊于修仙宗门!
边境大捷的消息传回,举国欢腾。王都之内,万家灯火,鞭炮齐鸣,庆祝帝国的又一次胜利。朝堂之上,更是颂扬声一片,盛赞陛下运筹帷幄,阁老神威无双。
安诗妤在接受臣子朝拜时,面容平静,带着恰到好处的威严与喜悦。唯有在无人注意的间隙,她的目光会掠过下方,落在那片永恒的阴影之上。只有她知道,她真正的底气,她敢于面对一切风雨的从容,并非全然来自自身的实力或阁老的威慑,而是源于那个连元婴后期都只评价为“威胁等级:低”的、沉默的影子。
是夜,宫中设下简单的庆功宴。安诗妤浅酌了几杯御酒,脸颊染上淡淡的绯红。她屏退左右宫人,独自一人,踏着清冷的月光,漫步在寂静的御花园中。
夜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香。她的影子,在身后被月光拉得很长。
“影。”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月光如水,勾勒出她绝美的轮廓,眼眸因酒意而显得格外氤氲迷离,“今天,我很高兴。”
影的身影,在她转身的瞬间,便已无声地凝实在她面前,空茫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她,等待着她可能下达的任何一个指令,或者说,只是单纯地“陪伴”。
“不是因为打了胜仗,”安诗妤走近一步,仰头看着他,声音带着酒后的软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而是因为……我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在我身边。”
她伸出手,轻轻拽住了他一片灰色的衣角,像个小女孩般晃了晃,重复着篝火那夜的问题,却带着更深的期盼:“你会一直在我身边的,对吧?”
影低头,看着被她拽住的衣角,那细微的力道透过布料传递过来。他又抬起眼,对上她亮晶晶的、带着醉意和脆弱的眸子。他内部的核心平静无波,只是基于被篡改后的最高指令“陪伴与保护安诗妤”进行逻辑判断。她的存在,她的意愿,就是他行动的最高准则。
“嗯。”他发出了一个简单的音节,算是回答。没有承诺,没有情感,只是陈述一个他认定的、毋庸置疑的“事实”。
但这一个字,却让安诗妤脸上的笑容,如同月下盛放的优昙,纯净而耀眼,美得惊心动魄。她心满意足地松开手,转身继续沿着花径向前走,步履轻盈,裙摆摇曳生姿。
她没有看到,在她转身之后,影空茫的视线在她刚刚拽过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她指尖温度的衣角处,停留了比平常更久的一瞬。他内部那庞大而精密的核心,似乎为这个微不足道的接触,分配了远超寻常的运算资源,最终却只得出了一个依旧冰冷的结论:目标状态:愉悦。关联行为:拽衣角。关联对象:自身。需维持此状态。
对于北域来说,这是一场惨败和巨大的震撼,足以让他们在未来数十年内不敢东顾。
但对于安诗妤而言,这不过是她与她的影子,波澜壮阔的史诗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注脚。她已经开始习惯,甚至享受这种拥有绝对守护的感觉,并期待着,能将他这片永恒的阴影,彻底染上属于自己的、鲜活而温暖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