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如韫发现了一个能让沈昀主动与她说话的秘密。
那日她照例抱着一堆新得的法器去找他,却见他破天荒地没有待在房里,而是站在廊下,望着几个侍男修剪灵植。那些侍男手中使的是最基础的春风化雨诀,指尖凝着淡绿灵光,所过之处,枯叶复荣,新芽吐翠。
沈郎喜欢这个?她凑上前,献宝似的说,我让管事教你好不好?这个不难的!
沈昀收回目光,淡淡道:不必。
她有些失望,却听他又说:你既有空整日寻这些玩物,不如多花些心思在修炼上。
周如韫愣住了。这是沈昀第一次对她说出这样长的一句话,虽仍是那副清冷语调,却让她心头一跳。
我、我有在修炼的!她急忙辩解,先生前日还夸我进境快呢!
沈昀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周如韫莫名紧张起来,仿佛在经受什么严厉的审视。
灵力虚浮,根基不稳。他轻声道,若遇上真正的对手,三招必败。
这话若是别人说,周如韫定要恼了。可从他口中说出,她竟觉得格外悦耳。她往前凑了凑,几乎要挨到他衣袖:那沈郎教我好不好?
沈昀微微蹙眉,还未开口,她又急忙道:我不是要你亲自指点,就是……就是你在旁边看着,若我练得不对,你提醒我一句,可好?
她仰着头,眼里满是期待。阳光透过灵雾洒在她脸上,将那尚未褪去的婴儿照得格外分明。
沈昀沉默良久,久到周如韫以为又要被拒绝时,他才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从那天起,周如韫的修炼场所便从练功堂移到了沈昀院外的花园。
起初她还有些拘谨,一招一式都绷得紧紧的,时不时偷瞄坐在廊下的沈昀。他大多时候只是静静看着,偶尔在她灵力运转不畅时,会淡淡提醒一句:气走督脉。
就这么简单的三个字,却让周如韫欢喜半天。
渐渐地,她发现沈昀虽不修炼,对功法要义的理解却极为精深。有时她卡在某个关窍数日不得解,他随意点拨一句,便能让她茅塞顿开。
沈郎,你怎么懂这么多?一日练完功,她忍不住问道。
沈昀正低头斟茶,闻言动作未停:在红尘院时,听得多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周如韫却突然想起,红尘院那样的地方,来往的都是修仙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高谈阔论时,自然不会避着一个抚琴的乐师。
她心里莫名一酸,挨着他坐下:那以后我每天都给你讲修炼的事,好不好?这样你就不会闷了。
沈昀没有接话,只将斟好的茶推到她面前。
这小小的举动让周如韫受宠若惊。她小心翼翼地端起茶杯,小口啜饮着,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欢喜。
日子一天天过去,周如韫发现沈昀的话渐渐多了起来。
虽然还是那副清冷模样,但至少她问十句,他能回上三四句。有时她故意说些修炼上的谬论,他还会淡淡纠正:胡说。
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竟带着几分无奈的纵容。
生辰前几日,周如韫兴冲冲地抱着新衣来找他试穿。那是一件月白底绣银纹的礼服,比往日那些华服素雅许多,是她特意吩咐人按他喜好改的。
沈郎试试嘛,她扯着他的衣袖轻轻摇晃,若是不合身,好让她们赶紧改。
这一次,沈昀没有避开。
他任由她拉着衣袖,目光落在她因奔跑而泛红的脸上:慌什么。
我怕你又不喜欢。她小声嘟囔,上次那件栖山凤,你一次都没穿过。
沈昀看着她委屈的模样,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小丫头。那时她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手里的馒头,怯生生的,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放着吧。他终是松了口,晚些试。
周如韫立即眉开眼笑,又缠着他说了会儿话,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她走后,沈昀看着那件礼服,久久未动。
他并非铁石心肠。周如韫待他如何,他心知肚明。在这女尊为尊的世道,能得嫡女如此相待,是多少男子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可他始终记得秦妈在周府门前时说的话:昀大家,周家这样的门第,不是我们这等身份高攀得起的。小姐如今喜欢你,是你的造化。可你要记住,这份喜欢能持续多久,全看你的本事。
他的本事?
至少周如韫待他是真心的。虽然这份真心带着十三岁少女的任性与霸道,却纯粹得不掺一丝杂质。
那日傍晚,周如韫再来时,看见的便是穿着新衣的沈昀。
月白长衫衬得他愈发清俊,银线绣的流云纹在夕阳下泛着淡淡光泽,少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温润。
很好看。她看得呆了,好半晌才红着脸道。
沈昀没有接话,只伸手替她拂去发间落花。
这个突如其来的亲近让周如韫浑身一僵,连呼吸都屏住了。她仰头看着他,眼睛睁得圆圆的,像只受惊的小鹿。
明日还要修炼吗?他收回手,语气如常。
要、要的!周如韫忙不迭点头,悄悄往他身边挪了挪,见他没有避开,便大着胆子挽住他的手臂。
沈昀垂眸看了一眼,终是没有推开。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灵雾缭绕的庭院中渐渐交融。
周如韫靠在他身侧,嘴角扬起甜蜜的弧度。
她不知道这份温情能持续多久,也不知道长大后会不会如沈昀预料的那般变心。
但至少此刻,她是真的真的很喜欢这个人。
喜欢到愿意为他收敛脾气,为他勤修苦练,只为能多听他说几句话,多看他几个笑容。
而沈昀望着天边渐沉的落日,眼中是一片平静的认命。
既然逃不开这命运,那便顺势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