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仙州的天穹低垂,黑渊如墨。楚羽从秦星南部折返,落在黑渊边缘,袖中灭魂枪轻鸣,似在提醒他此地的凶险。他却只抬眼望了片刻,便盘膝坐下,以魂海为炉,以天地为鼎,开始调息。
黑渊深处,魂潮起伏,像潮水拍岸。楚羽以魂为丝,一缕一缕牵来,洗炼、淬磨、纳为己用。他的气息沉而稳,每一次吐纳都与天地同频,仿佛一座无形的钟,在他胸腔里缓缓敲响。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睁开眼。
前方,黑渊的尽头,有一道极亮的光,穿透层层魂雾,静静悬着。那光不刺目,却让人不由自主想去看。楚羽起身,掸了掸衣袖,神色不变,心里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他向来不喜未知,但他更不喜放过任何可能有用的东西。
“去看看。”他对自己说。
他抬脚,一步跨出,身影在原地留下淡淡的残影,下一刻已出现在那道光的近前。四周的魂雾被光一照,纷纷退去,露出一方奇异的景象——
那是一处古老的门。
门并非实体,而是由无数细碎的光丝编织而成,门后隐隐可见一条长河,河水不流,却有无数光点浮沉,像是星辰,又像是人的眉眼。门楣之上,有三个字,古老而苍劲:轮回之地。
楚羽看着那三个字,沉默了很久。
“轮回之地嘛?”他低声道,“罢了。”
他袖中一翻,两枚黯淡的魂珠出现在掌心。魂珠里,两道人影蜷缩着,他本无意将他们带在身边,只是偶尔念起,便把他们的魂火护下,想着总有一日能寻个好去处。
如今,好去处就在眼前。
楚羽看着他们,目光难得柔和了一瞬:“看来下次还是不要见面比较好。”
楚羽语气平静:“我比较危险。”
他不再多言,双掌合拢,魂火如潮,从掌心涌出,化作细细的光雨,落在阿福与春桃的魂影上。这是他独有的魂洗之法,能将魂体上附着的执念、恶念、怨念一一剥离,只留下最纯净的本魂。光雨落下,阿福与春桃的魂影先是剧烈颤抖,随后便渐渐安稳下来,脸上的恐惧与迷茫也一点点退去。
“去轮回吧。”楚羽道,“从此万事无忧。”
他一抬手,阿福与春桃的魂影便被光门轻轻吸住,像被温柔的水流托着,缓缓向门内飘去。阿福回头,用力点头:“公子,保重!”
春桃也红了眼眶,低声道:“公子,好人有好报。”
楚羽只是摆了摆手,没有再看。门内的长河轻轻一动,两道魂影便没入其中,不见了踪影。光门之上的三个字微微一闪,像是在回应他的善举,随后又恢复了平静。
楚羽收了手,转身欲走。
就在这时,他眉心忽然一跳。
四周的魂雾像是被什么巨大的力量搅动,从四面八方涌来,魂潮起伏不定,发出无声的轰鸣。楚羽的目光沉了下去。他对危险的直觉向来敏锐,而这一次,那直觉告诉他——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抢魂。
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先敛息,将自己的存在感压到最低,像一道影子般向魂潮涌动的方向掠去。越往深处,魂雾越浓,脚下的黑渊也愈发深邃,仿佛无底。他的脚步却始终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像在丈量距离,稳健得像一座山。
不知下了多少层,眼前忽然一亮。
黑渊的底部,竟是一片广阔的空地。空地上,无数魂影如海浪般悬浮着,轻轻起伏,发出细微的呜咽。远处,有一座巨大的遗迹,像是一座古老的城池,半埋在魂海之中,城墙上刻满了看不懂的符文,散发出淡淡的幽光。
楚羽停了停,目光扫过遗迹,没有停留,继续向前。他能感觉到,前方有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息正在交锋,一股是掠夺,一股是守护。掠夺的那一方,手法粗暴而贪婪,像一把钝刀,硬生生从魂海之中剜肉;守护的那一方,则微弱而坚韧,像是风中残烛,却死死不肯熄灭。
楚羽加快了脚步。
转过一处断壁,他看见了掠夺的源头。
那是一个老婆婆,穿着一身灰衣,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眼睛却亮得惊人。她的手上握着一根骨杖,杖头镶嵌着一枚黑色的珠子,珠子里隐隐有火焰跳动。她正将骨杖插入魂海之中,口中念念有词,黑色的珠子便像鲸吞一般,疯狂地吞噬着周围的魂影。
楚羽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他向来不是多言的人。
他只是抬起右手,指骨轻动,袖中灭魂枪“锵”的一声,破袖而出。枪身漆黑,枪刃却隐隐有一线寒光,那寒光是如此纯粹,以至于周围的魂雾在它出现的瞬间便自动退开。灭魂枪一出,整个遗迹仿佛都安静了一瞬,连魂海的起伏都变得缓慢。
老婆婆猛地回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悸。她显然也不是凡辈,几乎在灭魂枪出鞘的同时,她便举起骨杖,杖头黑珠爆发出一圈黑光,形成一面薄薄的屏障。
“灭魂枪……”她喃喃道,声音里带着不可置信,“你……你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楚羽已经出手。
灭魂枪在他手中轻轻一抖,枪影如电,直刺那面黑光屏障。这一枪并不花哨,甚至可以说朴实无华,但它蕴含的力量却恐怖到了极点。灭魂枪对一切魂体、魂器、魂术都有天然的压制,只要沾上一丝,便会魂飞魄散。
“轰!”
一声巨响,黑光屏障剧烈震颤,几乎在瞬间破裂。老婆婆脸色大变,猛地后退,骨杖横挡,勉强将枪势卸开。她的虎口被震得发麻,手臂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
楚羽收枪而立,神色不变,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老婆婆抬起头,与楚羽四目相对。她的眼中先是惊惧,随后是迷茫,再然后,是一种近乎绝望的了然。她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颤抖:“陛……陛下?”
楚羽眉头微蹙。
这个称呼,他并不陌生,却也绝不熟悉。他的记忆里,没有任何与“陛下”相关的东西。但他没有问,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老婆婆,等待她的解释。
老婆婆却像是被吓坏了,不停地磕头:“老身有眼不识泰山,误闯禁地,冲撞了陛下,求陛下恕罪!”
楚羽沉默。
就在这时,遗迹深处,有几道光忽然亮起,像星辰从黑暗中醒来。那是几道强大的灵魂体,他们的气息古老而深沉,显然不是寻常之辈。他们先是警惕地探查四周,随后目光落在楚羽身上,齐齐一震。
“是……是他?”
“这……这不可能!”
“怎么会……”
几道声音在空中交织,充满了震惊与不解。其中一道声音忽然变得冷厉:“误闯禁地者,死!”
话音未落,一道光影便如流星般直奔楚羽而来,带着凛冽的杀意。楚羽眼神一冷,灭魂枪轻轻一挑,枪刃在光影上一点。
“噗。”
那道光影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散入魂海之中。
其他几道灵魂体同时一滞。
就在这时,遗迹的最深处,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像是从远古走来:“住手。”
那声音并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所有灵魂体都立刻安静下来,恭敬地低下头。
“带他来。”那声音又道。
几道灵魂体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对楚羽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陛下,请随我们来。”
楚羽看了他们一眼,没有拒绝。他向来不怕事,事来了,便去看看。
穿过残破的城墙,走进遗迹的腹地,眼前豁然开朗。这里像是一座巨大的广场,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宏伟的高塔。塔身通体由黑色的石头砌成,石缝间流淌着淡淡的幽光,塔身上刻满了古老的符文,符文像是活的,缓缓蠕动。
楚羽停在塔前,抬头望了一眼。塔身极高,直插魂海的上空,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他能感觉到,塔中蕴藏着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那力量古老、纯净,却又带着一丝哀伤。
他抬脚,走进塔中。
塔内光线昏暗,却并不压抑。一层一层的台阶盘旋而上,每一层的墙壁上都挂着一些残破的画像,画像上的人物衣着奇特,神情庄严。楚羽没有细看,他沿着台阶一路向上,直到顶层。
顶层是一间圆形的大殿,大殿中央有一个高台,高台上放着一个巨大的印玺。印玺通体漆黑,上面雕刻着一只展翅的巨鸟,鸟的眼睛由两颗红色的宝石镶嵌而成,散发出淡淡的红光。印玺旁边,立着一根石柱,石柱上绑着一条细细的锁链,锁链上布满了灰尘,像是已经在这里待了无数岁月。
大殿的角落里,坐着一位老婆婆。她比刚才那个抢魂的老婆婆更加苍老,脸上的皱纹深如沟壑,眼睛却清澈得像孩童。她看见楚羽进来,慢慢站起,躬身行礼:“老仆,在此恭候多时了。”
楚羽看着她,没有说话。
老婆婆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激动与敬畏:“陛下,您终于回来了。”
楚羽开口,声音平静:“我不认识你。”
老婆婆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也是。您现在,还不应该认识我。”
楚羽:“这是什么地方?你们,又是什么东西?”
老婆婆的眼中闪过一丝哀伤:“这里,是天离族的祖塔。我们,是天离族最后的族人。”
楚羽的目光落在高台上的印玺上:“天离族?”
老婆婆点头:“我们本是仙祖座下的仙族,掌运之族,奉命镇守一方天机。后来,天道改易,仙祖陨落,我们被天道所弃,从此流离失所。因天道离去,故自号天离。”
楚羽沉默了片刻:“与我何干?”
老婆婆看着他,眼中忽然亮了起来:“与您,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老仆的感应不会错,您,就是天离族气运的承载者。”
楚羽的眉头轻轻动了一下。
老婆婆走到高台前,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摸那枚巨大的印玺:“天离宝印。此物自仙祖时代传承至今,唯有天离气运之主,方能执掌。”
她转身,对楚羽深深一拜:“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楚羽没有上前。他向来不轻易接受别人递来的东西,尤其是这种来历不明、又号称“物归原主”的东西。他抬起手,指骨轻动,一缕魂丝从指尖弹出,在空中化作一条细细的锁链,轻轻向天离宝印探去。
锁链触碰到印玺的刹那,印玺上的符文忽然亮起,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锁链微微一震,随即像是找到了归宿,轻轻绕上印玺的一角。楚羽闭上眼睛,心神沉入锁链之中,细细探查。
他能感觉到,天离宝印内部有层层防线,每一层都蕴含着古老而强大的力量。但奇怪的是,这些防线在他的魂丝面前,像是早已等候多时,一层一层地主动打开,没有任何阻拦。
楚羽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
他睁开眼,手腕一翻,魂丝猛地一收。天离宝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像是某种古老的契约被唤醒,随即化作一道黑光,飞入楚羽的掌心。楚羽握住印玺,掌心传来一阵温热,印玺上的符文在他掌心里缓缓流动,像是在与他的血脉沟通。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魂海变得更加稳固,神魂也变得更加凝练。天离宝印,正在被他炼化。
老婆婆看着这一幕,眼中充满了欣慰:“陛下,您果然是天命所归。”
楚羽没有说话。他将天离宝印收入袖中,抬眼看向老婆婆:“说吧,你们想要什么。”
老婆婆微微一笑:“很简单。我们需要一个庇护者。天离族已经漂泊太久,族人死伤殆尽,只剩下我们这些魂体苟延残喘。我们希望您能带领天离族,让我们安稳地活下去。”
楚羽淡淡道:“我为什么要帮你们?”
老婆婆并不生气,她像是早已预料到这个问题:“就算您不是天离之主,又怎么样呢?大不了,我们做个交易。您庇护我们,我们以天离族残存的气运,助您成仙。”
楚羽看着她,沉默了很久。
他不是一个轻易相信别人的人,但他也不是一个拒绝有利交易的人。他能感觉到,天离宝印中蕴藏的力量极其强大,若能善用,对他的修行大有裨益。而天离族残存的气运,更是可遇而不可求。
“可以。”他终于开口,“但我有条件。”
老婆婆连忙道:“您说。”
楚羽伸出一根手指:“第一,天离族不得干涉我的决定。”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你们不得以任何方式窥探我的过去与未来。”
他伸出第三根手指:“第三,若有一日我认为你们不再有用,或你们背叛我,我会毫不犹豫地抹除你们。”
老婆婆苦笑了一下,却还是点头:“谨遵陛下吩咐。”
楚羽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向来喜欢把话说在前面,这样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老婆婆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从石柱后面取出一块巨大的玉石。那玉石通体洁白,温润如玉,足足有半人高,散发着淡淡的光芒。老婆婆将玉石递给楚羽:“这是天仙玉。是天离族的镇族之宝,蕴含着纯净的仙韵,对您的修行,或许有所助益。”
楚羽接过天仙玉,指尖一触,便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力量。那力量纯净而浩瀚,像是一片无垠的星海,在他的指尖缓缓流淌。他点了点头,将天仙玉也收入袖中。
“时间不多。”楚羽道,“还有什么要说的,尽快。”
老婆婆看着他,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犹豫。她像是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最终还是开口:“陛下,老仆略通卜算之道,若您愿意,老仆可为您卜一卦。”
楚羽抬眼,看了她一眼:“说。”
老婆婆深吸一口气,走到大殿中央,取出三枚古老的铜钱,轻轻一抛。铜钱在空中翻滚,发出清脆的响声,最终落在地上,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排列。老婆婆盯着那三枚铜钱,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变化,从平静到惊讶,再到难以置信。
“怎么?”楚羽淡淡道。
老婆婆抬起头,眼中充满了复杂:“陛下……您这一生,注定位居人下。”
大殿里,一瞬间安静得可怕。
楚羽看着老婆婆,眼中没有任何情绪。他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袖中的灭魂枪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像是在提醒他,他可以在任何时候,让这个老婆婆魂飞魄散。
但他没有。
他只是很平静地开口:“还有吗?”
老婆婆苦笑:“天机不可泄露。此不可改也。”
她的话音刚落,整个大殿忽然轻轻一震。老婆婆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像是被某种力量一点点抽走。她抬头看着楚羽,眼中充满了哀伤与不舍:“陛下,老身……去也。”
楚羽皱了皱眉,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抓不到。老婆婆的身影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散入大殿的每一个角落。与此同时,整座高塔开始震动,塔壁上的符文一个个亮起,像是在欢呼,又像是在哭泣。
“轰——”
一声巨响,高塔深处,有无数魂影像是被唤醒,纷纷从沉睡中醒来,化作一道道流光,向楚羽涌来。楚羽没有动,他只是张开自己的魂域,将这些魂影一一纳入其中。他能感觉到,这些魂影每一个都蕴含着天离族的印记,他们的力量古老而纯净,他们的意志坚定而忠诚。
随着魂影的融入,楚羽的气息开始一点点变化。他的血脉像是被某种古老的力量点燃,凡人的血脉在一点点被改造,半仙的气息从他的身体里缓缓升起。他的修为也在稳步提升,从化神中期一路高歌猛进,最终在化神巅峰的门槛前停了下来。
殿外,天离族的魂体们如潮水般涌入,在楚羽面前齐齐跪倒,恭敬地叩首:
“参见陛下!”
为首的几位老魂体颤声道:“天离遗脉,在此恭迎陛下归位!”
楚羽负手而立,神色平静,只是淡淡点头:“起来吧。”
他目光扫过众人,开口道:“天离族,暂归万奴国安置。”
话音一落,他袖袍轻挥,一道巨大的空间裂缝被撕开,露出通往万奴国的通道。
“随我来。”
魂体们相视一眼,不再犹豫,化作一道道流光,随楚羽踏入裂缝。
安顿好众人后,楚羽独自回到祖塔顶层,取出天离宝印与天仙玉,盘膝而坐,开始炼化。
他没有急着冲击炼虚境,而是先稳固境界,将新得的力量彻底消化。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睁开眼,望向殿外,声音低沉:
“万奴国,该回去了。”
说完,他一步踏出,身影消失在虚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