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的统一为帝国树立了规矩的框架,经济的整合为其注入了活力的血液,而真正要实现长久的心灵契合与稳固的身份认同,则依赖于更深层次的文化融合与教育体系的重建。王猛深知,武力可以征服土地,制度可以规范行为,但唯有文化,才能润物无声地征服人心,塑造共同的“华夏”认同与归属感。在文华阁的典籍整理工作有序进行的同时,一系列旨在促进文脉融合、重建教育体系、争夺话语权的举措,也陆续展开,其激烈与复杂程度,不亚于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首要平台,便是重建并改革最高学府——太学。
旧晋太学虽存其名,但多为高门士族子弟镀金、结交显贵之所,学风空疏浮华,竞相清谈,且带有强烈的门第色彩,寒门俊彦难以跻身其中。冉魏的新太学,选址在建康城北一块风水上佳、视野开阔之地,规划宏大,意在彰显新朝气象。其招生标准,诏书明令“不限门第,唯才是举”,通过统一的、相对公平的考核(内容不仅考察传统经义,更注重策论、算术、律学等实用之学),选拔南北各地优秀的年轻学子入学,第一批学员中,寒门子弟比例史无前例地超过了半数。师资力量则由北南学者共同组成,王猛亲自兼任首任祭酒,以示重视,也便于直接掌控意识形态方向。
太学的教学内容也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除了传统的儒家经典(版本经过文华阁校勘,去伪存真),还强制增设了律学、算学、农学、医药学、地理志等实用科目,强调“经世致用”,培养能够实际治理地方、兴利除弊的人才。尤其重要的是,设立了名为“华夏史鉴”的核心必修课程,由王猛主持编纂的《统一录》初稿作为核心教材之一,系统地讲述从上古部落联盟至冉魏统一天下的完整历史,着重阐释“华夏”概念的演变与包容性、分裂战乱的惨痛教训、以及天下一统的必然性与优越性,旨在从历史观和价值观上,培养学子对新朝的政治认同和文化归属感,塑造“天下一家”的集体意识。
除了中央的太学,地方官学体系也开始强力重建。
诏令各州郡县,必须在规定期限内恢复或设立官学,选拔通晓经史、兼明实学的教授,招收本地生徒。教材由文华阁统一编纂下发,内容与太学一脉相承,重在普及基础文化知识、法律常识和新朝核心理念。对于民间私塾、书院,朝廷并不禁止,但鼓励其采用官定教材,并对教学成果优良、生徒在考核中表现突出者,给予教授荣誉或物质奖励,逐步将民间教育纳入官方引导的轨道。
大型文化工程的象征意义与交锋。
为了促进南北文士的直接交流与融合,打破隔阂,王猛亲自策划并主持了一场名为“金陵雅集”的大型文化活动。旨令下达,邀请北南知名的文人、学者、艺术家齐聚建康,不拘题材,不限形式,吟诗作赋,书画交流,清谈辩论,试图营造一种“文化一统”的和谐氛围。这是南北文化界在新时代的第一次正式大规模交流,表面风雅,内里却暗流涌动。
雅集之初,难免有些隔阂与矜持,甚至暗中较劲。北地文风受质朴刚健的胡风与务实精神影响,诗文多言志咏怀,关切现实,风格豪迈;江南文风则承袭魏晋玄谈与山水清音,清丽婉约,讲究辞藻与意境,彼此初时颇有些互相瞧不起的意味。北方士子认为南方文章过于雕琢辞藻,缺乏风骨与现实关怀;南方名士则觉得北地诗文粗豪不文,失了雅致与玄理思辨。
然而,随着交流的深入,在王猛等有识之士有意识的引导下,大家开始超越单纯的艺术风格之争,更多地探讨文章背后的义理、情感以及对新时代的思考与责任。一位北地诗人即兴赋诗,歌颂统一之功,描绘北国风光,气势磅礴,震撼人心;一位江南名士则以精妙绝伦的笔法,即席绘制《雪霁金陵图》,并题诗寄寓对山河一新、万民安泰的期盼,意境深远。彼此的优长,在碰撞中逐渐显现,并开始相互借鉴、吸收。一些年轻的、思想开放的学子,更是如饥似渴地吸收着不同风格的文化养分。
尤其当《华夏颂》在雅集高潮被再次集体朗诵时,那超越地域狭隘、追求共同维新的宏大主题与深沉情感,让在场许多原本心存芥蒂的文士为之动容,甚至悄然抹去眼角的湿润。他们开始意识到,一个更加广阔的舞台和更深厚的文化底蕴,正在向他们展开,个人的才华或许能在这样一个大时代中找到新的寄托与方向。这次雅集,虽未能立刻消弭所有文化差异和潜在的鄙视链,但无疑为南北文脉的融合,打开了一扇关键的门,播下了求同存异的种子。
《华夏颂》的民间传播与教化。
官方组织太学生和各地官学生,组成宣讲队,深入市井、乡村,用通俗易懂的方言白话,向不识字的百姓讲解《华夏颂》的含义,传播“华夏一统”、“胡汉一家”、“重农兴教”、“法行天下”等核心理念。这些学子如同文化的使者,将上层构建的意识形态和国家认同,以朴素的方式,逐步向基层社会渗透,潜移默化地改变着普通民众的观念。
文脉的融合,并非强制性的同化,而是在尊重地域文化多样性的基础上,寻求共同的价值基石和精神家园,构建超越地域和出身的新“华夏”认同。它通过教育体系的改革与重建,将新的认同灌输给下一代;通过高层次文化活动的引导,促进精英阶层的交流、理解与融合;通过通俗化的宣传与教化,影响广大民众的观念世界。这是一个“润物细无声”的漫长过程,比军事征服和经济整合更为深刻,也更为艰难。但王猛和他的同僚们,正以极大的耐心、智慧和坚定的意志,致力于这项奠定万世之基的伟业。帝国的灵魂,正在这文化的交融、碰撞与重塑中,逐渐变得清晰、丰满而充满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