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阁的灯火通明,象征着文明的重铸与精神的传承,而在其之外,一个庞大帝国的实际疆域,正亟待进行系统性的、有效的整合与治理。战争的硝烟逐渐散去,但如何将原本分属南北、情形各异、隔阂已久的广大疆土,有效地纳入统一的行政体系,消除割据的隐患,确保政令畅通,成为摆在冉闵和王猛面前最为紧迫和复杂的现实课题。
建康临时设立的朝会殿(由原东晋一处偏殿改建而成,略显简陋但功能齐全)内,连日来气氛凝重、热烈而繁忙。巨大的牛皮地图悬挂在殿壁之上,上面原本标注的、刺眼的南北界限与割据藩镇疆界已被朱笔抹去,取而代之的,是等待重新划分、勾画的九州山川、郡县城镇,如同一张等待描绘宏伟蓝图的白纸。
冉闵、王猛以及被选拔出来参与此项核心工作的文武官员,聚集在地图前,进行着反复的探讨、激烈的争论与审慎的权衡。慕容翰等高级武将亦在列,因为疆域的划分、军镇的设置,直接关系到未来的军事布防、驻守与帝国的长治久安。
“陛下,王尚书,”一位原北地出身、熟悉魏晋旧制的文官指着地图道,语气沉稳,“依臣之见,当大体沿袭魏晋旧制,于关键枢纽设州,下辖郡县。江北诸州,如司、豫、兖、冀、并、雍、凉等,可基本维持现状,稍作微调,以稳为主。江南新附之地,则需重新厘定,首要之务在于打破伪晋原有藩镇割据之弊,如荆、扬、江、徐等州,权力过于集中,需分割其地,强化中枢直辖,防止尾大不掉。”
另一位对江南情况更熟悉的降臣则立即提出异议,面露忧色:“江南地域广阔,水系纵横,风俗与北地大异,民情复杂。若全然照搬北制,划分过于粗疏,恐水土不服,官吏难以治理。尤其三吴、荆襄等地,豪族林立,盘根错节,若划分不当,触动其根本利益,易生变乱。当充分考虑地理形势、民情风俗、经济联系,宜细不宜粗,循序渐进。”
王猛凝神听着双方的争论,目光锐利,不时在地图上比划、测量。他提出了一个贯穿始终的核心原则:“此番疆理,首在,次在。首要者,须打破以往南北隔绝、东西阻塞之局。当优先打通南北水路、陆路要害,确保政令军情,畅通无阻,商旅往来,无所阻碍。其次,削弱地方豪强,特别是江东士族对地方的实际控制力,将治权、兵权、财权,真正收归朝廷,强干弱枝。”
他具体建议道,思路清晰:“可设或于关键区域,如荆州、扬州(治所需慎重考虑,未必再设于建康)、徐州、益州(若将来取得)等,授予重臣全权,总揽数州军事、民政,以应对初定时期的复杂局面,快速平定可能的叛乱。但需明确任期,通常以三年为一任,并派遣御史台得力干员常驻监察,同时其后勤粮饷由朝廷直接控制,防止其坐大形成新的割据。”
关于行政层级的设置,经过连日激烈讨论,最终基本确定:行省(或仍沿用旧称“州”)---郡---县三级制。但王猛特别强调县一级的基层作用:“县乃亲民之官,县令、县长之选拔、考核,关乎新政能否直达乡里,惠民政策能否落到实处。当不拘一格,重用干才,无论南北,无论门第,唯才是举,以治理成效论英雄。需制定严格的考成法,优者升迁,劣者黜退。”
对于具体的区域划分,争议更大,尤其是如何处置江东核心区域。
“建康乃旧都,势力盘根错节,不宜再为扬州的绝对中心,可析其地,分属不同州郡管辖,以分其势,弱其影响。”一位北方官员建议。
“吴郡、会稽,士族根基最为深厚,顾、陆、朱、张等大姓影响巨大,亦需巧妙分割,将其势力范围打散,掺入寒门或北地官员治理。”另一位补充。
“荆襄之地,地理位置重要,水陆要冲,御寇要害,当设重镇,委派心腹大将镇守,西防巴蜀(成汉政权),南控湘沅,同时监控江东。”慕容翰从军事角度提出看法。
每一个区域的划分,都涉及到权力格局的重新洗牌,利益的再分配,以及未来数十年的稳定与安宁。冉闵大多时候沉默倾听,只在关键处做出最终决断,展现出皇帝的权威与远见。他深知,地图上的每一笔划下,都关系着帝国的筋骨脉络,牵一发而动全身。
除了行政区划,还有更棘手的遗留问题需要即刻处理。
一是降臣与顽抗势力的处置。对于像谢安、王坦之这样影响力巨大、且配合度较高、未激烈抵抗的前朝重臣,冉闵采取了“尊而不重用,厚禄以羁縻”的策略,给予太傅、光禄大夫等虚衔高位,厚禄荣养于京师,但不授予任何实权,同时要求其子弟必须出仕新朝,既示宽大,也含笼络与监视之意。对于那些试图抵抗或暗中联络旧部、图谋不轨的顽固分子,则坚决镇压,抄家流放,以儆效尤,毫不手软。
二是边境防务与对外关系的调整。北方柔然等游牧部族仍需重点防范,西面的仇池、吐谷浑等势力也需要重新确认藩属关系,南方的山越等蛮族,以及可能逃亡岭南的晋室残余,都需要部署相应兵力,或征剿,或招抚,或羁縻,确保边疆安宁。
三是地方军队的整编与消化。大量投降的江东军队需要尽快打散重组,汰弱留强,与北地精锐进行混编,由中央派遣忠诚可靠的将领统领,防止形成新的地方军阀,将兵权彻底收归中央。
这些事务千头万绪,错综复杂,王猛再次展现出其惊人的理政才能与精力,昼夜不停地处理着如雪片般飞来的文书,召见各方人员,听取汇报,下达指令,协调各方。冉闵则把握大方向,稳定大局,并适时出巡京畿地区和重要军营,以皇帝之尊,震慑潜在的不轨之心,安抚军民,宣示新政。
数日之后,一份初步的、凝聚了无数心血的《大魏疆理九州疏》终于呈送到了冉闵的案头。上面详细规划了新的行政区划、官职设置、驻军地点、行台管辖范围以及针对各类遗留问题的处理方案。这仅仅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后续的推行,必将面临更多的阻力、挑战与调整,但帝国的行政骨架与统治格局,已然在这番呕心沥血的谋划与激烈的朝堂博弈中,初步搭建起来。疆理九州,不仅仅是地理的整合,更是权力结构、社会秩序、统治方式的重塑与再造,是统一王朝真正在这片广袤土地上扎根、生长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