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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夏来,邺城内外一派生机。流民渐次安置,田野禾苗茁壮,市井商贾渐繁。然而,端坐于显阳殿听取各方奏报的冉闵,心中却愈发清明:百废待兴之际,若无法度纲纪,则一切繁荣犹如沙上楼阁,一阵风浪便可倾覆。石赵旧法,苛酷暴虐,且因战乱之故,各地执法宽严不一,官吏贪腐、豪强欺压、胡汉摩擦之事时有发生,仅靠君主威严与临时政令,绝非长治久安之策。

一日大朝,太学博士王承,这位昔日曾教导过张举、如今备受冉闵敬重的汉儒,手持一卷精心撰写的帛书,出班奏对,声音清越而坚定:

“陛下,臣尝闻‘治国无法,则民无所措手足’。石赵旧律,承袭乱世之余绪,苛法如虎,动辄诛连,如‘盗一钱者弃市’、‘妄言胡事者腰斩’、‘汉民詈胡者族’等,非但严酷不仁,更于今日我大魏胡汉融合、与民休息之国策格格不入!此等律法存留一日,则官吏可借此擅权,百姓常怀恐惧,隔阂难消,仁政难施。臣不才,汇集同僚,参酌《汉律》、《魏律》之良善,结合当今时势,草拟《大魏新律草案》一卷,伏请陛下圣览!”

内侍将厚厚的草案呈递御前。冉闵展开,但见条目清晰,言辞严谨。草案核心,在于“去苛酷,立公平”。明确废除了石赵一系列骇人听闻的酷刑与连坐条款,确立了“罪刑相应”原则,如“盗财物价值不足百钱者,杖责或劳役;百钱至千钱者,视情节徒一至三年;千钱以上及屡犯、持械者,方处重刑”。更引入了“胡汉同法”理念,明确规定“凡大魏治下之民,无论胡汉,于律法前一体同视,享有同等权利,承担同等义务,纳同等赋税,服同等徭役,诉讼同衙,量刑同准”。同时,草案加强了对官吏的约束,设《职制律》专章,详细规定了官员贪贿、渎职、滥权之罪与罚,如“受赃枉法者,赃满百匹(绢)绞;不枉法者,赃满二百匹加役流”。

冉闵仔细翻阅,时而颔首,时而沉思。良久,他抬头看向王承,目光中带着赞许,亦有更深远的考量:

“王博士与诸位学士辛苦了。此草案去芜存菁,立意高远,甚合朕心。然,律法之意义,非仅在于惩恶,更在于扬善,在于保障民生,传递温度。朕以为,可再增设《户婚》、《厩库》、《杂律》中关乎民生之细则。例如,‘凡州县遇水旱蝗震等灾,百姓田宅损毁、生计无着者,当地官府须开仓赈济,减免赋税,助其重建’,又或‘鳏寡孤独、残疾笃疾,贫不能自存者,由官府设养济院酌情收养,给粟帛;幼失怙恃之孤儿,官为抚育至成年’。将此等仁政写入律法,使百姓知法非仅冰冷条规,亦是庇护弱者、维系社稷之温暖屏障。”

太尉李农闻言,迈步出列,洪声补充道:“陛下圣明,王博士草案与陛下补充,已近乎完善。然,臣有一虑:‘徒法不足以自行’。再好的律法,若执行不力,监督不严,亦是一纸空文。石赵末年,非无法,乃执法者枉法,监察者失察!故臣冒死进言,需设立一独立、权威之监察机构,专司监督百官执法是否公允,有无徇私舞弊、玩法弄权之举。此机构当直达天听,不受寻常衙署掣肘,方能震慑宵小,确保律法之威严!”

冉闵眼中精光一闪:“李太尉所虑,正是关键!朕意,于御史台之下,特设‘执法监察司’,专责巡查州县刑狱、受理百姓对官吏执法不公之申诉、稽查官员贪渎滥权。此司主官,秩位从三品,由朕直接委派,定期向朕密奏。李太尉,你素来刚正,熟知军政法度,此执法监察司首任司长之责,便由你兼任,如何?”

李农肃然躬身:“臣,领旨!必竭尽全力,整肃法纪,不负陛下重托!”

“好!”冉闵最终拍板,“王承,朕命你为《大魏律》总裁修官,率太学、刑部、大理寺精通律法之官员,根据今日所议,进一步完善草案,务求严谨、周全、仁恕。李农,你即刻着手搭建执法监察司框架,遴选正直敢言之士。三个月后,朕要见到一部成熟的《大魏律》,并于天下颁行!”

在律法紧锣密鼓修订的同时,冉闵深知,需以实际案例立威,方能迅速扭转官场积弊,树立新法权威。很快,一个典型的案件便摆到了他的面前——邺城县令王虎贪赃枉法、欺压百姓案。

这王虎,乃是石赵时期便混迹官场的老吏,善于钻营,大魏立国后,凭借些许能力和对邺城事务的熟悉,被留任县令。然而,他恶习难改,竟将流民安置、民生恢复视为敛财之机。他利用职权,勾结仓吏,克扣、盗卖本应发放给流民的口粮与种子,数目高达五千石;强行将城郊已分配给流民垦种的近两百亩良田,划归其家族名下;更纵容其子侄及恶仆,在街市上横行,尤其对摆摊经营的胡商,多加勒索欺凌,稍有不从便拳脚相加,已致十余名胡商百姓受伤。百姓怨声载道,却因惧其权势,敢怒不敢言,唯有暗中联名,冒险将血泪控诉之状,递送到了能够直达天听的执法监察司试点举报箱。

冉闵闻报,震怒异常。他立刻密令赵毅,率锐士营精干人手,扮作商旅、流民,暗中查证。赵毅行事缜密,历时月余,不仅拿到了王虎贪污粮食的仓廪记录、私下交易的账本,找到了被强占田地的苦主取得证词,更秘密录得了王虎子侄当街殴辱胡商、口出狂言的现场证言,证据确凿,铁证如山。

冉闵随即下令,以雷霆手段将王虎及其核心党羽锁拿,押解至皇宫显阳殿外广场。他决定,以此案为鉴,举行一次小范围的公开审理,令在京五品以上官员皆需到场观审。

审理之日,显阳殿前气氛肃杀。王虎初时还妄图倚仗旧日关系网,巧言令色,百般抵赖,声称是“小人诬陷”、“刁民作乱”。直至赵毅一身戎装,大步上前,将一桩桩、一件件铁证——仓吏画押的供词、涂改的账册副本、苦主按有手印的田契证言、甚至一名受伤胡商裹着伤臂的亲口指认——公之于众时,王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终于瘫软在地,磕头如捣蒜。

冉闵高坐于殿前玉阶之上,目光如万年寒冰,俯视着脚下这昔日“能吏”,声音冷冽,穿透了整个广场:

“王虎!尔食朝廷俸禄,受万民供养,身负邺城父母官之责!流民嗷嗷待哺,盼粮如盼甘霖,尔竟敢贪墨救济之粮,中饱私囊,致使饥民辗转沟壑!百姓辛劳垦荒,视田土为性命,尔竟敢强取豪夺,使之无立锥之地!朕推行胡汉平等,欲消弭仇怨,尔竟敢纵容亲族,欺压胡商,再启衅端!尔之所作所为,与石赵酷吏何异?尔眼中,可还有半分国法?可还有半分天良?!”

王虎涕泪横流,哀嚎道:“陛下!陛下饶命啊!臣……臣是一时糊涂,鬼迷心窍!臣愿……愿倾家荡产,退还所有赃款赃物,求陛下念在臣往日微功,饶臣一条狗命!给臣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啊!”

“饶命?改过?”冉闵猛地一拍御座扶手,霍然起身,声震四野,“那些因你贪墨之粮而饿死的冤魂,谁给他们改过的机会?那些因你强占之地而流离失所的百姓,谁还他们家园?律法之设,非为尔等贪官污吏网开一面,乃为天下苍生张目,护佑弱者,严惩奸恶!若饶你,何以告慰屈死者?何以警示后来者?何以树立大魏律法之不可侵犯之威严?!”

他目光扫过全场噤若寒蝉的官员,一字一句,斩钉截铁:“朕创立大魏,非为重复石赵旧路!王虎罪证确凿,依新律草案《职制律》,贪墨数额巨大,情节极其恶劣,立判斩立决!所有贪墨钱粮、强占田产,悉数追缴,发还受害百姓!其罪状,由刑部明文刊印,张贴各州郡县,晓谕天下官吏军民!朕今日在此明告尔等:自今而后,凡我大魏臣工,无论官职高低,出身何处,胆敢触犯律法,贪赃枉法,欺压百姓者,王虎之下场,便是前车之鉴!执法监察司,给朕盯紧了!”

旨意一下,如雷霆万钧。王虎当即被拖出广场,明正典刑。消息传出,邺城乃至全国官场为之巨震。那些原本心存侥幸、或习惯于旧时做派的官员,无不凛然惕惧,纷纷收敛行迹,整顿吏治。李农统领的执法监察司也借此东风,迅速展开工作,在接下来的数月内,连续查处了十余起涉及地方官员枉法裁判、收受贿赂、滥用职权的案件,依法予以严惩,大魏吏治为之一清,官场风气陡然转变。

三个月期限至,一部历经反复推敲、凝聚了冉闵、王承、李农及众多法吏心血的《大魏律》正式成型。冉闵选定吉日,在邺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广场,举行了盛大的颁布仪式。是日,万民空巷,人潮涌动,不仅有汉民,更有众多胡商、胡族百姓夹杂其间。

高台之上,王承代表修律官员,庄重地宣读了《大魏律》的核心条款。当读到“凡大魏之民,胡汉一体,同法同权”、“私人田宅财产,受律法保护,非依律不得侵夺”、“官吏受贿枉法,赃满百匹绞”、“州县遇灾,当速赈济,不得延误”、“鳏寡孤独贫不能自存者,官为存恤”等条文时,台下百姓之中,爆发出阵阵雷鸣般的欢呼与喝彩之声!

一名来自西域的羯族商人,操着不太流利的汉话,激动地对身旁的汉人伙伴说:“听到了吗?胡汉一体!做生意,再不用担心被随意盘剥,被无故驱赶了!这律法,好!冉皇帝,亚克西(好)!”

另一边,一位曾受过胥吏欺压的汉族老农,热泪盈眶,对儿孙喃喃道:“听见没?田宅受保护了!官贪钱要杀头了!遇上灾年,朝廷还得管咱们!这……这才是咱们老百姓的律法啊!这日子,真有盼头了!”

冉闵立于高台一侧,望着台下那一张张因希望而焕发光彩的面孔,听着那发自肺腑的欢呼,心中百感交集,一股沉甸甸的成就感与责任感油然而生。他知道,《大魏律》的颁布,不仅仅是一部法典的诞生,更是向天下宣告了一个新时代的法治原则。它用严谨的条文,将“仁政”的理念、“平等”的精神、“公正”的追求,固化为了国家的意志。唯有让法律的阳光普照每一个角落,让公平正义成为可触摸的现实,大魏的根基才能真正深植于民心,这艘历经磨难的国家巨轮,方能驶向长治久安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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