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江在前面引领，刘部长一行人穿过厂区，首先来到了冲压车间。
车间里机器轰鸣，工人们正在热火朝天地赶工。刘部长站在流水线旁，看着传送带上黄铜扳手如金色溪流般流动，工人们戴着帆布手套的手在模具间翻飞，冲床下压时精准的声连成清脆的节拍，不由得点了点头。
“楚工，你们这工人操作规范得很啊！”刘部长转头对老楚说，瞧这冲床节奏、这模具调试手法，比我们部里某些老厂子里面的师傅还利索几分！
老楚在一边介绍着产线的工艺和操作流程，手指着正在调试模具的老师傅，这是咱们厂的王师傅，三十年工龄，模具调整一把好手。
老楚抬手指向车间深处正在调试模具的王师傅，袖口卷起三折露出青筋暴起的小臂，正俯身用塞尺测量模具间隙。
刘部长踱步至检验区，戴起老花镜细细端详案头摆放的扳手样品。
他从中山装口袋里掏出一把不同规格的螺母，逐个试了试扳手的咬合度。六角螺母在扳手开口处严丝合缝，连最细的0.8毫米间隙都未出现晃动。
“这扳手的精度，比我们去年进口的那批德国货也不差！”刘部长不住的赞叹！
大江，刘部长可是真正的大领导，你不上去亲自介绍？王秀兰笑嘻嘻地戳了戳何大江的胳膊。她穿着米色羊毛大衣，脖子上围着红色围巾，在车间里格外显眼。
秀兰姐，在咱们厂里，还有谁能比老楚更懂得技术，我就不上去献丑了。何大江笑着摇头，目光却追随着刘部长的身影。
“秀兰，你是不是早就认识刘部长了？”在他身侧，李怀德正和王秀兰小声交谈，听到刘部长说的那句“秀兰丫头”，他就知道这里面有故事？
我小时候和刘家老大是玩伴。王秀兰没有多解释，只这一句，便让李怀德会心一笑。
那都是大院里面的旧事了。
众人在厂部办公室落座，墙上挂着新锐五年发展规划图，蓝白相间的图表线条流畅，目标明确。
刘部长饶有兴趣地盯着图表看了片刻，忽然转头对身后办公室余主任说，听说，何厂长的闺女是北大的才女，英语和法语说得顶好？
周佳玉同志，作为广交会随行翻译，不仅口语流利，还现场解决了三笔外贸合同的技术条款争议，部里已函告北京大学，建议进行嘉奖！余主任立刻翻开了笔记本。
这都是应该的，再说了，也是锻炼的机会，我们还要感谢部里给的这个机会。何大江听到这个高兴坏了，比自己受了嘉奖还要开心。
大江同志，我们这次过来除了看生产，学习你们的经验之外，还有了解了解。刘部长端起杯子轻轻喝了一口茶，“现在新锐有没有困难？需要部里协调吗？”
部长，说起来困难还真的有。何大江坐直了身体。现在是订单多，产能低的问题。广交会接的订单堆成了山，可我们厂那几台老冲床，白天黑夜连轴转也是赶不完。
需要我们做什么？刘部长直接就奔中心问题来，一点也没兜圈子。
部长。咱们新锐产能有限，这么大的订单要是全靠自己做，交货肯定得误事。何大江站了起来。我和李副局长，老楚商量过了，准备把一部分订单以外发的形式承包出去。
这就是觉悟！刘部长一拍桌面，声音里带着几分激昂，满意地点点头。
不像有些厂，有了好东西、有了订单就想着自己吃独食，偷偷摸摸的！他忽然话锋一转，大江同志，你能想到把蛋糕分出去，说明你心里装着大局！有合适的合作对象了没有？如果没有，部里可以帮你们联系。
红星轧钢厂。何大江微微考虑了一下。他们厂技术过硬，人员、场地、设备都齐全，又是国营大厂，信得过。
我记得怀德同志就是轧钢厂出来的嘛！刘部长看向李怀德，眼角笑出细纹，你负责牵线联络下，当下最要紧的就是优先满足新锐的生产需求。
知道了，刘部长。李怀德立刻挺直腰板，郑重点头。他想起自己在轧钢厂当厂长的日子，心里暗自盘算着该如何促成这次合作。既要保质量，又不能误了工期。
另外，就是外汇留存比例的事？刘部长手指敲了敲桌面，身子微微前倾，显然对这个问题极为重视。
刘部长，这次广交会的外汇收入，我们愿意全部上缴国家。何大江深吸一口气，目光坦然。
真的？刘部长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之色，随即笑出声来，你们真的打算全部交公？
真的。何大江斩钉截铁的回答道。当然，要是组织上能留一部分给我们做技术升级改造，我们也能更好地为国家创造外汇。
“哈哈哈！” 刘部长闻言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好！我就等你这句话！”
“大江同志，你知道现在全国上下都缺外汇，咱们部里压力也大。” 刘部长也没隐瞒，“你既然表了这个态，我也不能亏待你们。”
“小余，你记下。” 刘部长对办公室余主任说道，“留一成给新锐，其他的外汇部里要专款专用。另外新锐上缴的外汇我们按比例折算成人民币，确保他们技术升级的资金。”
刘部长离开后的第三日，市工业局二楼会议室。
怀德同志，咱们又见面了。红星轧钢厂党委书记邵平热情的握着李怀德的手。
邵书记风采依旧啊。李怀德是哈哈大笑。同时介绍了一下身边的高副局长，这位是高局，咱们市工业局的二把手，主管生产调度。
“邵书记，曹厂长，你们好啊！”高副局长笑着点点头。早就听说，红星轧钢厂是咱们市里的老牌企业，今天可算见着了。
邵书记，曹厂长，久仰大名了！会议室里，何大江与老楚已端坐等候。见众人进来，何大江立刻起身迎上去。
久仰大名，不敢当！邵平打量着何大江，四十多岁的年纪。见他穿一件深灰呢子大衣，气度从容如松。
邵平想起何大清曾经说过的话，知道何大江不仅是新锐五金厂的厂长，同时还是交道口街道办的主任，而且是正处级的。这个就值得耐人寻味了？
行政级别和自己这个万人大厂的书记一样了，而且办厂是上面点名支持的，这个就不一般了。
我听何大爷介绍过您。邵平放低了姿态，语气诚恳，在部里也听说新锐五金的成功之处，早就想着什么时候两家能合作合作了。
“李局，高局，何厂长，咱们这次会议要谈什么？” 轧钢厂厂长曹佳明则是直奔主题，笔记本摊开在桌面。“我们厂最近正愁任务不饱和呢。”
曹厂长，一看就是爽快人！高副局长笑着接过话头，会议室里的气氛顿时活跃了起来。
李怀德正襟危坐在主位，左手边是分管生产的副局长高建国。右手边依次坐着何大江，老楚，红星轧钢厂党委书记邵平及厂长曹佳明。
怀德同志，需要我们轧钢厂做什么，你就直接说了吧？邵平在接到李怀德的通知的时候，听说和新锐相关的业务，心里就大概知道怎么一回事了。
老邵，这次请你们来，主要是要谈红星轧钢厂承接新锐外发订单的落地事宜。李怀德将茶杯往桌角推了推，正色道，刘部长亲自指示，轧钢厂要在一个半月内完成生产线改造，年后组织验收。
轧钢厂厂长曹佳明已经在笔记本上记下重点，一个半月四个字被他重重的圈了起来。
“时间紧得很啊！” 副局长高建国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邵书记，曹厂长，你们有什么困难？现在就可以讲。”
“轧钢厂现有车间都是按轧制钢材设计的。” 厂长曹佳明看了下党委书记邵平，“改造成五金生产线，设备调试，工位重组，工艺适配。。。哪样都是硬骨头？”
四十五天？我们厂的两个车间要改造成专用生产线，这时间太紧了。” 曹佳明的眉头渐渐皱起，“年前工人要放假，年后复工又得重新调试设备。。。”
“曹厂长。”高副局长打断他，“刘部长特意强调，这是政治任务。你们厂是国营大厂，技术过硬，人员，场地，设备都齐全，这点困难应该能克服吧？”
高副局长话音刚落，会议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邵平和曹佳明身上，在等待着他们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