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这四合院儿的人,哪个没点儿小毛病儿啊?”
这话像把钥匙,突然打开了阎解旷记忆的闸门。四合院里的鸡毛蒜皮突然涌上心头。
中院的易中海总爱说吃亏是福,天下没有不是的长辈什么的,可他的亲侄子却怂恿棒梗偷东西,被判了十年,现在还在大西北挖沙子。
自己老爹阎埠贵总是抠抠搜搜的,家里的小咸菜都是论根吃的。也不知道老头子和老娘现在怎么样了,自己走的时候还在学校里面扫地,上次的信里面也没说。
棒梗的老娘秦淮茹当年和黄化在轧钢厂的那档子事,至今想起来都让人脸热。
后院的刘海中家里也是一团的乱麻,大儿子离婚没了工作,老二媳妇生的孩子还不是自己家的,老三和自己一样也插队了,可人家是主动报名,自己,哎!说多了都是泪啊!
还是以前住在对门的大江叔最有远见了,老何家早早的跳出了这个院子,如今想来竟成了最明智的抉择。
可如今站在这黄土高原上,那些过往竟成了遥远的旧梦。阎解旷望着远处起伏的黄土梁,脑子里面净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去年,北京站的月台上飘着薄雪,自己和妹妹背着铺盖卷挤上绿皮火车。车厢里全是穿蓝布衫的知青,有人哭有人笑,有人把搪瓷缸子敲得当当响,妹妹解娣紧紧的抓住自己的胳膊。
火车哐当哐当开了两天两夜,到了西安,再转乘卡车颠到榆林,然后到米脂又是一天一夜的时间。最后坐着马车晃到了米脂县的东区。
接站的老支书是个脸膛黑红的陕北汉子,裹着白羊肚手巾。阎解旷至今还记的老支书当时说过的话。后生,从此你们就是咱黄土坡的人咧!
知青点设在李家沟后的土崖下,阎解旷和阎解娣站在土崖下,初来乍到望着三孔窑洞前褪色的红布标语,喉咙里像塞了把黄土般的发涩,意外的很!
老支书派来的生产队队长王德顺蹲在石碾旁抽旱烟,烟锅里的火星子一亮一亮的。
“先安顿下来吧!”王德顺用烟杆子敲了敲身边的麻袋,“这搭儿是分给你们的口粮---杂合面,腌酸菜,还有半篓子洋芋,先对付一下!”
“窑儿里的土炕可烧热咧,冻不哈!”王德顺用他那粗糙的手指戳了戳窑洞墙根。“就呢自家做饭的话,须得上井边儿担水去咧!”
阎解娣紧紧抓住哥哥的胳膊,阎解旷感觉到妹妹的指尖是冰凉的,胳膊抖得更厉害,他何尝不是?内心是哇凉哇凉的,这个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窑洞内斑驳的土墙,有些地方的墙皮已经剥落了,露出了里面麦秸杆编的里层,墙角的一个黑不溜秋的小柜子上有几只粗瓷大碗,阎解旷把铺盖卷往土炕上一放,炕沿的土渣“簌簌”掉落在了地面上。
“走哇,引你们认下水井儿咧!” 王队长起身领着兄妹穿过打谷场,场边枣树桠杈上挂着几个破铜锣,那是社员们集合上工的信号。
井台是用青石板铺的,看样子年代已经不久了。井绳在辘轳上缠了十几圈,阎解旷试着摇动辘轳,井绳在掌心里勒出了一道红印子。
“明儿开春儿种谷,你们跟偶学点活咧!” 王队长指着远处坡地上的梯田,“那搭儿是队里的地咧,男人家嘛,先学打土埂儿,再学使犁儿咧!”
“嗯,我们知道了,王队长。” 阎家兄妹点点头。
“你俩娃,走老远的路咧,先歇息下,一会儿我过来引你们到家儿里吃饭咧!” 王队长这个也是代表村子里面欢迎一下,只是李家沟确实条件有限。
当晚,阎解旷摸黑去窑外抱柴火,月光洒在土崖上,崖畔的野枣树在风中摇晃着,影子投在窑洞的墙上,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怪物一样。他添了柴火,土炕才渐渐的暖和了。
阎解娣蜷蜷在炕角,听着窗外呼啸的夜风。想着王队长叮嘱的“黑里莫瞎跑,山后头有狼儿咧!”心里就是一阵阵的害怕,还好有哥哥在身边。
次日天亮了,阎解旷迷迷糊糊的就听到了一阵的铜锣声。阎解旷醒来发现土炕另一头的妹妹解娣正蜷缩的像个大虾米一样,他轻轻的推了推妹妹。“解娣!”
水井边的场地上,已经聚起了二十来个社员,王队长正挥舞着旱烟杆指挥分派农具。
“后生,跟紧喽!”王队长看到阎解旷,就是咧嘴一笑,塞给他一把磨得发亮的镢头,自己抄起铁锨走在前头。
阎解旷学着老社员的样子,将镢头高举过肩,猛地砸向冻土。“砰”的一声,虎口被震得生疼,土块却只崩开块拳头大的小坑。
“得用巧劲儿,像这样,” 王队长回头笑道,他示范着将镢头斜插入土,脚跟一蹬,土埂便翻起一道整齐的边。
阎解旷依样画葫芦,不一会儿镢头把就磨得手心发烫。
阎解娣被分到猪圈喂食的时候,三头黑猪正用长嘴拱着食槽。她抓起一把野菜拌糠,猪立刻扑上来抢食,溅起的泥点子沾了她满头满脸。
“闺女,得用木棍敲食槽边儿。” 老饲养员刘婶捂着嘴笑道,“猪才听使唤!”
阎解娣试着敲了三下,黑猪们果然安静了些,她趁机又像猪槽里面撒了把麸皮,看着它们“吧嗒吧嗒”吃得香甜。
晌午的时候,社员们都蹲在田埂上啃干粮。王队长的婆姨端过来一个瓦罐,里头盛着酸菜炖土豆,汤面上浮着几星羊油花子。
“北京娃细皮嫩肉儿咧,能习惯住咱这搭儿的生活?” 阎解旷咬着硬邦邦的玉米饼,听见旁边老社员们唠嗑。
“咱这搭儿的人好着咧,对人能不实诚些?”边上一个裹白羊肚手巾的汉子笑道。“头回知青来咧,尽是念书人,真真儿的不容易哟!”
“少说两句,人家娃子肯学呢!” 王队长用烟杆子敲了敲地上的小石头。
黄昏的时候,阎解娣蹲在河边洗衣。对岸有女社员在捶打粗布,木槌声“咚咚”应和着流水,像首古老的谣曲。看见水面倒映出自己沾满泥点的脸,鼻尖猛地一酸。
想起北京胡同里的四合院,想起妈妈在煤炉子上熬的小米粥。。。
夜幕降临,窑洞里的煤油灯亮了。阎解旷用旧报纸糊住窗户,风还是从土坯缝里钻了进来。
哥,我想家了。妹妹阎解娣忽然说道。
阎解旷沉默了片刻,把妹妹冻得通红的手塞进自己怀里,等秋后,咱们攒些粮食,再给家里捎封信。
土崖下传来几声犬吠,远处传来秦腔的调子。阎解旷望着窗外起伏的黄土梁,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长。
他忽然明白老支书说的咱黄土坡的人,这不是一句空话,从今往后,他们的根或许就扎在这片黄土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