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闪回至60年春的四九城,槐花片片落在青砖灰瓦上,南锣鼓巷95号的四合院。檐角铁马叮咚惊起梁间新燕,却惊不破这对新人间流转的静默。
光齐,你调去三线真的不后悔?一身大红嫁衣黄娟温柔的倚靠在刘光齐的身上,眉峰微蹙。
三线建设是国家的战略部署。刘光齐摩挲着黄娟的手背。“我总不能一辈子窝在这南锣鼓,那你怎么办?”
“你总说,不想活成咱爸那样,我看咱爸除了官迷一点,其他都不错的啊!” 黄娟不理解。“待我们可不薄啊?”
“娟儿,你没有生活在这里。你不懂。” 刘光齐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他只想“逃”!
“孽子,孽子啊!”
这个是父亲刘海中知道他要去三线的第一反应,气得直跺脚。这声斥骂如回声般在刘光齐耳畔萦绕。
西北三线荣光机械厂家属区的黄昏里,刘光齐拖着疲惫步子下班回来。
钥匙串上的黄铜钥匙在夕阳下泛着冷光,感觉沉甸甸的。这串钥匙是当初来的时候,老丈人黄德发亲手交给他的。
“光齐啊,这串钥匙,可代表着咱们黄家人的信任啊。” 当时的黄科长,拍着他肩膀说道。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像极了那夜政治处来人带走黄德发的时候,手铐与水泥地面碰撞的声响。
刘光齐的手指被钥匙齿刮得生疼,他想起黄德发被押走前最后那个眼神。像极了他们初见的时候,老丈人审视着自己,这个南锣鼓巷穷小子的目光。
铁门一声开了,往日里热闹的景象也消失了,家家户户都是紧闭房门,害怕和这个家庭再有其他的接触。
刘光齐!发什么愣啊? 厨房传来黄娟的喊声。“你倒是帮我把煤球搬进来啊!”
“知道了,就来。” 刘光齐应了一声。
黄德发都倒台了,他女婿还神气什么?邻居张嫂的嘀咕声隐隐传来。
光齐,间隙再调半丝!车间主任老陈的大嗓门穿透轰鸣声,刘光齐的防护眼镜已经蒙上了一层油雾。他正在弯腰调整三号机床的轴承间隙。
最晚明天,一定要给总厂送样件的!老陈不放心的嘱托着。
刘工!后勤科的老张晃着煤票凑过来,这月煤票是给您,还是怎么着?你们家都没人过来领?
“给我吧?” 刘光齐擦了把额头的汗,正要开口。
一抬头,正好看见黄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车间门口,她穿着褪色的布拉吉。
老张,我家的煤球呢?黄娟的声音比车间里的金属碎屑还尖锐。“怎么后勤科的人,这个月没安排人送过去?”
老张尴尬地搓着手,这,得按规矩来。
规矩?现在还有规矩吗?黄娟突然冷笑一声,“你们不就是看我爸。。。”
黄娟,你够了!刘光齐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猛的站了起来。
黄娟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指着刘光齐的鼻子,好,好!现在连你都敢吼我了?
小两口有话,回家好好说。老张见状,赶紧的打圆场。
“回家?” 黄娟却像被点燃的火药桶,“那个破家我早不想待了!”
黄娟转身冲出车间,布拉吉的下摆扫过一堆螺丝钉,叮叮当当滚了满地。
“对不住了,老张。” 刘光齐赶紧的和边上的老张说了一声。妻子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情况,以前人家都是看在黄处长的面子上,现在还敢得罪人?
“唉!” 老张叹了口气,拍了拍刘光齐的肩膀。“光齐,现在不同往日了,我都理解,可是你老婆的性子,怕是要改一改了?”
“刘光齐,你倒是说说。” 黄娟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现在连采购科的王麻子,都敢卡我的煤票!反了他们了?”
刘光齐盯着碗里的高粱米饭,粒粒分明却黏成一团,像极了他此刻混乱的思绪。
昨夜在车间值夜的时候,他听见两个青工在角落里嘀咕,黄处长倒台了,他闺女还得瑟什么?听说,他的这个情况严重多了。
要不,我去找李书记说说?刘光齐刚一开口,黄娟突然抓起筷子砸了过来。筷子擦着他耳边飞了过去。
找什么找!黄娟的胸脯剧烈起伏着,“当年要不是我爸,你能从学校里直接的分配到无线电厂,你都忘了吧?”
“你现在倒好,我爸前脚刚进去,你后脚就想着撇清关系?” 黄娟现在非常的敏感。“我看你刘光齐就是想逃避,我早就知道了。”
刘光齐感觉自己被侮辱了,我撇清什么了?这几年,我在车间里当牛做马的,哪样不是我自己本事?
当牛做马?黄娟突然冷笑了起来,笑声尖锐得像刀片一样。你当我不知道?你偷偷给总厂写技术报告,署名只写你刘光齐?
这些是什么?你当我瞎了?黄娟猛地掀开衣柜,一沓稿纸雪片般飞散。
“你不相信我?这是我的心血。” 刘光齐看着飘落的稿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公式和图纸,是他熬了无数个通宵画的。
他想起新婚夜,黄娟蜷在他怀里说,光齐,咱们要个孩子吧。那时候她的眼睛像浸了水的葡萄,哪像现在,看他的眼神像看仇人一样。
刘光齐看着满地散落的稿纸,突然觉得这个家比车间里的铸铁还要冰冷。
当牛做马?刘光齐一把扯开领口的扣子,露出脖子上被机床溅落的铁屑烫出的疤痕,去年三号机组事故,是谁冲进去关的阀门?你爸倒台前三天,又是谁在厂领导面前保住你的工作?
“保工作?我呸!要不是我爸。” 黄娟抓起桌上的搪瓷缸就往地上摔。“你能当上技术科组长?你做梦吧!”
“你现在连碰都不让我碰了?” 黄娟突然瘫坐在地上,像被抽走了脊椎的布偶。“昨天晚上,你做梦都在喊,她是谁?”
刘光齐的后背撞在衣柜上,震得里面未叠好的衣服一下子掉了下来,还有一个铁皮盒子。原先是在最底层压着的。
你翻我东西?刘光齐的声音在发抖,三十八度的车间都没让他这样冒过汗。
黄娟却像得了胜的斗鸡,从床底抽出个牛皮纸袋:何止!你藏在工具箱里的调职申请,我都给李书记送回去了!
你。。。刘光齐指着黄娟的手指在发抖,他看着妻子脸上扭曲的快意,想起那个被带走的老丈人,他们父女俩发狠时的表情,简直像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滴,滴,滴!” 这时车间方向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划破夜空,三号机床又出故障。刘光齐抓起工作服往外冲,身后传来瓷碗碎裂的声音。
有种,你就永远别回来!黄娟的尖叫追着他穿过了家属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