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次会议结束又过去了几分钟,十一点五十七分后,工作室里的人都渐渐沉浸在各自对灯设计的思考中,很快就到了凌晨十二点零四分,电脑屏幕的光映在陈砚舟脸上,他盯着刚画完的剖面图,手指停在鼠标上。
视频还在循环播放。苏青的手指压在底衬第三层,声音很轻:“这里要托住光。”
这句话在他脑子里转了十几遍。
他翻开笔记本,蓝笔写的那句“手指压底衬,阻力在第三层最稳”旁边,多了几个字——“承力点”。
他忽然起身,从资料堆里抽出一张建筑结构图。那是上周看的一篇论文附录,讲的是古木建筑如何用非对称支撑分散压力。
他盯着看了两分钟,又调出绣布受力分析表。
数据不一样,逻辑却像。
都是把力量藏起来,让表面看起来轻巧。
他抓起红笔,在草图边缘写下一行字:让结构变成看不见的线。
小李靠在椅子上打盹,头一点一点。老刘端着杯子站在打印机旁等图纸,小张趴在桌上,手里还捏着尺子。
陈砚舟走过去,拍了下桌子。
“都醒醒。”
人陆陆续续抬起头。
“我想通了。”他说,“我们一直想怎么把灯做出来,其实该问的是,这盏灯是怎么活下来的。”
没人说话。
“苏青不是在绣图案。”他打开投影,放上一段慢放视频,“她在安排光的路。每一针下去,都是为了不让光断。”
他指着画面里丝线交叠的位置:“看到没?这里的针脚密一点,是为了挡住强光;那边松一点,是让暗处透出来。这不是装饰,是控光系统。”
小张坐直了:“你是说……我们该照着针法来做骨架?”
“对。”陈砚舟点头,“但不是模仿形状,是学它怎么做事。传统手艺能传几百年,不是因为好看,是因为它解决问题。”
老刘皱眉:“可灯具是工业产品,得标准化。手工那一套怎么搬进来?”
“那就别搬。”陈砚舟说,“我们反过来用。把‘隐线绣’的逻辑当成设计规则。”
他走到白板前,画了个简单的框。
“以前是先定外形,再塞功能。现在反过来——先定光怎么走,再决定结构长什么样。线走到哪,支撑就到哪。卡扣不是加进去的,是‘长’出来的。”
小李挠头:“听着像玄学。”
“不玄。”陈砚舟调出一段老绣片扫描图,“你们看这个缺口,看着像错针,其实是故意留的。为了平衡绷架上的拉力,防止布面变形。这种针法叫‘断针藏影’,断的是线,藏的是力。”
他顿了顿:“我们能不能也这样?把连接件做成像是纹样的一部分?看起来是延伸的线条,其实是固定点。”
小张眼睛亮了:“就像……伪装成花纹的螺丝?”
“差不多。”陈砚舟说,“但它不能突出来,得融进去。谁要是拆灯,得先看懂这上面的纹路才能下手。”
老刘慢慢点头:“这么一来,既保护了绣面,又不用额外加零件。”
“而且。”小李突然插话,“如果结构跟着纹路走,每盏灯的骨架其实都不一样。但用户看不出差别,只觉得光特别舒服。”
“就是这个意思。”陈砚舟坐下,“我们要做的不是复制手艺,是让它在新地方继续管用。”
没人再质疑。
接下来三个小时,工作室重新动了起来。
小张负责建模,把“断针藏影”的路径转化成三维支撑线;老刘调整材料参数,测试夹层结构的散热性能;小李整理苏青所有演示记录,标出关键受力节点。
陈砚舟来回走动,时不时停下改两句。
天快亮时,第一版3d模型出来了。
整体像个螺旋罩,外层是胡桃木框架,内层织物嵌在双层桑皮纸之间。金属骨架藏在夹层里,顺着丝线走向分布,连接处做成波浪形延伸纹,乍一看像绣线自然延展。
他们打印了个缩小版。
拿到台灯下测试。
光斜照上去,暗纹缓缓浮现,像水波流动。
小张屏住呼吸:“有点那个感觉了。”
老刘摸着模型边缘:“卡扣真的看不出来。”
陈砚舟没说话,掏出手机打开闪光灯,从不同角度照过去。
当光源倾斜十七度时,内壁投影出现一道细微波动,和苏青说的“纹无始终”几乎一致。
他抬头:“再调一轮。把主光路周围的支撑线再细0.1毫米,别抢戏。”
小李赶紧记下来。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最终稿定版了。
陈砚舟把文件传到云端,顺手发给苏青。
不到两分钟,回复来了:“林老师让我去看看。”
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但这是第一次,她主动提要来。
团队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嘴角都翘了。
老刘低声说:“看来是成了。”
小张伸个懒腰:“总算没白熬。”
陈砚舟喝了口凉掉的咖啡,打开系统界面。
【任务更新:突破传统工艺与现代设计融合瓶颈】
【奖励预览:财富值+,技能卡“高级美学协调”待解锁,人脉资源“结识国际照明设计协会成员”进度75%】
他再次关掉提示,握紧蓝笔,在最后一页草图下方写了一行字:
以光为轴,以纹为脉,结构退后一步。
然后合上本子。
苏青中午到了。
她穿了件深灰色布衣,头发扎得整齐,进门没打招呼,直接走到工作台前。
模型放在中央,灯光调成晨光色温。
她绕着看了一圈,手指轻轻抚过外层木框,又停在连接处。
那里有一道弯曲的纹路,像是绣线自然延伸。
她低头看了很久。
然后伸手,轻轻按了一下。
咔的一声,模型分成两半。
她把两半拼回去,再按一次,又合上了。
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走到灯下,调整角度,让光斜照进去。
内壁的暗纹慢慢浮现,像云流动。
她站了几分钟,没动。
最后她说:“以前有人拿我们的绣品去做领带,说是创新。”
她顿了顿。
“结果呢?线绷断了,光也死了。”
她看向陈砚舟:“这个不一样。”
苏青说完,小张眼睛瞪得极大,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惊喜,老刘也放下了一直握在手里的材料,紧紧盯着模型,眼神中满是震撼。
“它知道光要往哪走。”
小张心想:“这段时间的努力终于有了成果,这一切都值了。”
小张忍不住笑了。
老刘松了口气,肩膀垮下来。
小李偷偷比了个胜利手势。
苏青没注意这些,她只看着那个模型,眼神变了。
不再是审视,是认可。
“我可以带林老师来看。”她说,“她会想知道,有人真的听懂了。”
说完,她转身走了。
门关上后,工作室安静了几秒。
然后小张跳起来:“成了!”
老刘一巴掌拍在他肩上:“别吵,让陈总睡会儿。”
陈砚舟确实闭着眼,但没睡。
他在想苏青最后一句话。
“听懂了”这三个字,比什么都重。
他睁开眼,看了眼屏幕。
文件状态显示:最终版已锁定。
他拿起手机,拨通工厂号码。
“样品准备打样。”他说,“材质按标准来,一个细节都不能少。”
挂了电话,他靠在椅背上。
窗外阳光照进来,落在桌角的模型上。
光穿过夹层,暗纹微微闪动。
像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