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睁开眼的时候，手机闹钟刚好响起。他没按掉，而是盯着屏幕看了两秒，确认时间是上午九点五十八分。
再过两分钟，就是昨天设定的拨号提醒。
他坐起来，把充电宝插上录音笔，检查电量条满格后，从包里翻出U盘和笔记本。红笔夹在“王振国”那页，蓝笔则停在文档第三条问题下面。
他打开电脑，快速扫了一遍昨晚整理的《基层医院系统部署常见堵点汇总》。文件名后面加了个括号：终版。内容没改，只是重新排了序，把设备兼容性问题放在第一位。
十点整。
他拨通了电话。
响到第五声时，对方接了起来。
“喂？”声音沙哑，背景有敲键盘的声音。
“王工，我是陈砚舟。”他说，“昨天您调试过的那个社区医院hIS系统升级项目，中间件配置漏了一项，导致数据同步失败。我知道是哪个环节。”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
“你说什么项目？”
“青松街道卫生服务中心，三月七号晚上的紧急回滚。当时后台日志显示，患者信息能导入，但医嘱传不过去。你们以为是防火墙规则错了，其实是消息队列没做持久化。”
又是一阵沉默。
“你谁啊？”
“我在做一套新的临床辅助系统，已经在八家医院试运行。手头有真实反馈资料。不是来请教的，是想交换经验。”
“你哪儿知道这些的？”
“我跑过现场。护士长抱怨了三次数据延迟，信息科主任偷偷重启了三次服务。最后一次，他用了您的备用脚本。”
电话那头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
“下午两点。”对方说，“来我工作室。地址发你微信。”
“好。”
挂了电话，陈砚舟把对话记进笔记本。红笔圈出“备用脚本”四个字。他知道，这代表对方已经开始评估他的价值。
他喝了口水，起身换衣服。牛仔外套袖口磨痕还在，但他今天特意翻出来一条深色裤子，看起来不像学生。
十一点半，他出门打车。
司机是个中年男人，一路上都在听财经广播。讲的是最近医疗信息化政策调整的事。陈砚舟听着，没说话，但在心里把刚才那段对话又过了一遍。
十二点二十，他到省医疗器械行业协会楼下。
李媛约的是两点，他提前来了。不是为了等，是为了观察。
楼道墙上贴着一张A4纸，是《医疗设备数据传输规范（试行稿）》的修订意见征集表。他站在那儿看了五分钟，用蓝笔记下三条争议最大的条款。
第一条是关于非标接口的备案流程，第二条涉及老旧设备的数据脱敏标准，第三条提到跨品牌监护仪的时间同步机制。
他刚写完，电梯门开了。
一个穿灰紫色头发的女人走出来，手里拿着钢笔，边走边翻文件。看到他在抄东西，脚步顿了一下。
“你也看这个？”
“路过，顺手记点问题。”他合上本子。
“年轻人关心这个的不多。”她抬眼打量他，“你是哪个单位的？”
“陈砚舟。今天约了李媛老师。”
她点点头：“我就是。”
他没表现出惊讶，只是递上名片——这是昨天连夜印的，公司名称还没正式注册，但留了联系方式和项目简称。
李媛接过看了看，直接往会议室走。
会议桌很长，阳光从侧面照进来。她坐下，开门见山。
“你说你能解决兼容问题。那你告诉我，飞利浦IntelliVue和迈瑞ipm系列监护仪在同一平台调取波形数据时，时间戳不同步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陈砚舟坐直。
“厂商采用Ntp校准机制不同。迈瑞依赖本地服务器时钟，飞利浦绑定GpS授时模块。真正问题是，评审时只看协议是否符合标准，没人问医院有没有装GpS天线。”
李媛眼神变了。
她放下笔，身体往前倾了一点。
目光紧紧锁住陈砚舟，像是要从他的表情里捕捉更多关键信息，原本随意搭在桌上的手指也不自觉地轻轻敲击着桌面。
“继续说。”
“我们测试过七种主流设备。其中三家二级医院根本收不到卫星信号，GpS授时无效。结果所有关联数据的时间轴都偏移超过三秒。这不是软件问题，是硬件部署和验收标准脱节。”
他说完，从包里拿出U盘。
“这里面是实际运行日志，还有操作失误率统计。我不是要改标准，是想让标准活下去。”
李媛接过U盘，插进电脑。文件夹命名很规整，分类清晰。她点开其中一个视频记录：一家社区医院的护士正在使用新系统录入心电图数据，旁边另一台机器显示原始波形。
时间戳完全对齐。
她抬头看他。
“你做了多少家？”
“八家试点，覆盖三甲、市属和社区中心。下周准备扩到十五家。”
“资金呢？技术支持团队？”
“目前两人全职，五个兼职技术人员。资金自筹，还没对外融资。”
李媛笑了下。
“胆子不小。”
“我知道风险。但也知道痛点在哪。”
她关掉电脑，把U盘拔下来，放在桌上。
“你想让我做什么？”
“担任项目接口合规顾问。定期审核系统更新是否符合最新行业规范。公司按阶段支付顾问费，成果发布时注明您的贡献。”
李媛没动。
“还有呢？”
“未来我们向卫健委申报试点项目，材料里会附一份《基层设备兼容白皮书》，主笔人留您名字。这事儿不赚钱，但能让更多人听见正确的声音。”
这次，她沉默得更久。
窗外有鸟叫了一声。
“我可以每月参加一次技术会议。”她说，“别让我失望。”
“不会。”
他收起U盘备份，拿出手机确认时间：下午一点零七分。
还有一个小时。
他记得王振国的工作室在城西工业区，交通不算方便。现在过去，正好赶上见面。
他站起身，道谢，没多留。
走到门口时，李媛忽然开口。
“你刚才在楼下抄的意见表，第三条提得不错。下次开会，我会把它列为重点讨论项。”
他回头点头。
“谢谢。”
走出协会大楼，阳光有点刺眼。他眯了下眼，掏出手机。
一条微信刚到。
王振国发来的定位，附言：老厂房三号楼二楼，门没锁。
他点开地图导航，步行十分钟到地铁站。
路上收到一条系统提示。
没有弹窗，也没有声音，只在后台刷新了一行字：
“完成与医疗信息化专家深度交流，奖励已发放：初级项目管理技能卡。”
他看了一眼，没停下。
技能卡自动存入系统栏，状态为“待激活”。
他把手机放回口袋，走进车厢。
座位上有个空位，他没坐，靠门站着。旁边一个上班族正低头刷新闻，标题是《本市将推进基层医疗机构数字化全覆盖》。
他看了一眼，嘴角轻微动了下。
车到站时，他下车快步出站。
步行七分钟后，找到那栋旧办公楼。外墙漆皮剥落，楼道灯坏了半边。
二楼走廊尽头，一扇铁门虚掩着。
他敲了两下，推门进去。
屋里堆满服务器机柜和显示器，墙上贴着各种网络拓扑图。王振国坐在角落的桌子前，戴着耳机，正在看代码。
“来了。”他摘下耳机，“坐。”
陈砚舟坐下，把笔记本打开。
“您做的那些私活项目，我都查过。有三个社区医院的系统现在还在用您写的适配层。”
王振国抬眼。
“你还真做了功课。”
“不止这些。我知道您上个月帮一家民营诊所解决了影像归档延迟问题，用的是异步队列+本地缓存方案。我想把这套逻辑整合进我们的部署流程里。”
“拿来用就行，干嘛找我？”
“因为您知道什么时候该绕开标准，也知道哪些坑绝对不能踩。我只是个学生，但我的系统已经落地八家医院。如果您愿意参与，我们可以一起把这条路铺得更快。”
王振国盯着他看了几秒。
“你想要什么？”
“合作。您做技术指导，我们负责执行和推广。每接入一家新医院，给您一笔技术服务费。长期合作，按效果结算。”
屋里安静下来。
远处传来电钻声。
“你先给我看看你的部署文档。”王振国说，“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跑通了七种设备……我可以试试。”
陈砚舟把U盘递过去。
王振国插上电脑，打开文件夹。
第一份就是《基层医院系统部署常见堵点汇总》。
他滑动鼠标，一页页往下看。
陈砚舟坐在旁边，没说话。
阳光从窗户斜照进来，落在键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