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盯着手机屏幕上那条匿名短信，手指在键盘上悬了两秒，然后删掉。他把手机倒扣在铁皮桌上，目光扫过窗外那堆钢筋——塑料布被风掀起一角，批号清晰可见。
“这批货明天就得进场。”周强蹲在门口啃包子，嘴里含糊不清，“监理说他们手续齐全。”
“手续可以补，数据不能改。”陈砚舟翻开笔记本，蓝笔划下一行字：钢材厚度检测，优先级上调。
不到半小时，筹备组办公室来了个西装男人，领带歪得像刚被人拽过。他笑得满脸褶子，递来一张烫金名片：“我是xx钢铁的区域负责人，听说咱们项目进度紧，特意来协调供货。”
陈砚舟接过名片，没看名字，只注意到指腹蹭到一层薄油——像是常年摸钱留下的印子。
“您辛苦。”对方搓着手，“今晚我做东，请几位吃顿便饭，顺便把合同细节敲定一下。咱们也是老关系户了，价格好说，材料也好说。”
“材料？”陈砚舟抬眼，“怎么个好说法？”
“哎呀，行业都这样。”那人压低声音，“设计值是设计值，实际用嘛……稍微浮动点，不影响结构。再说，谁真一根根去量？”
陈砚舟不动声色地合上本子：“我们这项目，连螺丝钉都要扫码入库。”
“年轻人别太较真。”对方拍了拍他肩膀，“你要是点头，每吨返三个点，走个人账户，不留痕。以后要什么规格，提前打招呼，我这边‘灵活安排’。”
周强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刮过地面发出刺耳响声：“这种人就该直接轰出去！”
“强哥。”林悦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周强硬生生把后半句咽了回去。她轻轻碰了下周强的手肘，“喝口水。”
那人笑了笑，仿佛没听见冒犯：“饭局七点，江川楼顶餐厅，我等三位大驾光临。”
门关上后，周强一拳砸在墙上：“这种人就该直接轰出去！”
“轰出去，货照样进来。”陈砚舟抽出红笔，在任务栏写下新条目：赴宴，收集言行证据（0\/1）。
“你还真要去？”
“不去，怎么知道他准备了几套说辞？”陈砚舟收起手机，“带上录音笔，穿正式点。”
晚上六点五十八分，三人站在江川楼旋转餐厅门口。灯光柔和，服务员端着香槟来回穿梭。那个供应商已经坐在靠窗位置，面前摆着一瓶红酒，正对着手机打字。
“哟！贵客到了！”他立刻起身，热情握手，“这位是林小姐吧？文质彬彬，一看就是搞技术的！”
林悦微微一笑：“您误会了，我负责财务审核。”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更热情了：“对对对，钱的事最重要！来来来，坐下聊。”
酒过三巡，菜上了六道。话题从天气转到房价，再拐到“市政工程回扣比例”，越来越露骨。
“其实啊，”他给陈砚舟倒满酒，“你们这种学生团队最难做。太规矩，赚不到快钱；太松，又怕出事。不如咱们合作——我给你们低价，你们睁只眼闭只眼，大家都有好处。”
陈砚舟端起酒杯，轻抿一口，他心中冷笑，表面却装作思索，眼神在酒杯和供应商之间流转，暗自盘算着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诱惑。
“听说市里最近在查一批违规建材，有个项目因为钢材不合格，整栋楼拆了重建。”
“那是极端案例！”男人摆手，“我们这点偏差，国家标准都允许！”
“国标Gb\/t 709-2019。”陈砚舟放下杯子，“厚度偏差不得超过5%，您这批货实测85%，超了三倍。”
餐桌瞬间安静。
“你……测过了？”男人笑容僵住。
“还没。”陈砚舟微笑，“但我打算明早送检。”
男人声音陡然拔高，又迅速压低，“你这是不给面子！你知道我背后是谁吗？监理那边我已经打点好了，就算有问题，也能过！”
陈砚舟面色平静，但内心警铃大作，他知道这才是对方真正的威胁，同时也意识到背后涉及的利益链远比想象中复杂。
林悦慢悠悠夹了口菜：“那您应该也知道，第三方检测机构的数据一旦上传住建系统，所有备案流程都会冻结，除非出具复检合格报告。”
“你们……”男人脸色变了，“你们不是普通学生吧？”
陈砚舟目光坚定，直视着供应商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这个项目关系到无数人的生命安全，容不得半点马虎。你们这样的做法，不仅是对我们的不负责，更是对社会的犯罪。”
供应商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强忍着怒气说：“小伙子，不要太天真了，这个行业就是这样，大家都这么干，你一个人坚守原则，最后吃亏的只能是你自己。”
陈砚舟冷笑一声：“那我宁愿吃亏，也不想成为历史的罪人。”
“我们只是不想住危楼。”陈砚舟举起酒杯，“敬安全。”
饭局结束得比预想快。走出餐厅时，周强忍不住问：“为什么不当场揭穿他？”
“揭穿他，他就换一家马甲再来。”陈砚舟打开录音笔回放，“听清楚他说的‘监理打点’了吗？这事儿不止他一个环节。”
第二天上午九点，检测中心电话打来。
“样品抽检结果出来了，钢板厚度平均为设计值的84.7%，屈服强度也低于标准要求，属于不合格产品。”
陈砚舟挂了电话，转身在白板上写下三行字：
一、证据确凿；
二、程序合规；
三、时机未到。
“为什么还不能动手？”周强站在桌前，拳头捏得咔咔响，“让他滚蛋，重新招标！”
“现在赶他走，等于告诉其他人——在这儿造假会被发现。”陈砚舟拿起检测报告复印件，轻轻折好，“可如果我们放他一马，他会以为我们软弱，下一步，就是更大胆的操作。”
林悦皱着眉头，一脸担忧地说：“这批钢材不合格，如果用在项目上，后果不堪设想。可能会导致建筑物结构不稳定，出现裂缝甚至坍塌，到时候会造成大量的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
周强气得直跺脚：“这些供应商太黑心了，为了赚钱什么都不顾。我们必须得好好整治他们，不能让他们再害人了。”
陈砚舟沉思片刻说：“现在关键是要找到足够的证据，证明他们的违规行为，然后通过合法的途径解决问题。”
“那我们不能就这么干等着他们再使坏吧？得想个办法主动出击。”周强挠挠头，有些着急地说。
林悦思索着说：“我们可以先从供应商的资金往来入手，看看能不能找到他们与监理勾结的证据。如果能证明他们之间有利益输送，那么他们的违规行为就更加确凿了。”
陈砚舟点头表示赞同：“这个思路不错，不过我们要小心行事，不能打草惊蛇。同时，我们也要做好项目现场的安全防护工作，防止他们在这期间搞破坏。”
当天下午，钢材堆场来了辆新车。司机跳下来登记时，周强拿着摄像机全程录像，连车牌螺丝都没放过。
“这批是补货。”供应商负责人打着电话走进来，“昨晚谈得那么好，今天就安排加急发货，支持重点项目嘛！”
陈砚舟站在远处看着，没上前。他收到一条短信：【检测报告已归档，加密U盘存于笔记本夹层】
傍晚，他在项目部翻看监理提交的进场单。签字笔迹流畅，但“验收合格”四个字写得特别用力，像是刻意模仿。
“林悦。”他把文件推过去，“你觉得这字，像不像昨天饭桌上那份合同里的签名？”
她只看了一眼：“同一个模板打印的可能性大。真正的手签，不会每个顿笔都一模一样。”
“那就有趣了。”陈砚舟拨通赵宇电话，“赵总，帮我查个人——xx钢铁驻江川负责人，近三个月有没有向星耀文化旗下的物业公司转账记录。”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你怀疑他和吴振海有资金往来？”
“我只是好奇，一个 regional sales manager，为什么能一口答应每吨返三个点。”
挂了电话，他打开系统界面：
【人脉资源提示：可调用“市质检站内部联络人”一次，有效期24小时】
他没立即使用，而是将U盘插入电脑，把检测报告拖进加密文件夹，命名为“备用证据_01”。
周强凑过来：“你说他今晚会不会睡不着？”
“会。”陈砚舟关掉屏幕，“但他更担心的，是我们到底掌握了哪些证据。”
话音未落，手机震动。
陌生号码发来一条信息：
“检测报告如果外泄，你们工地明天就会停电。”
陈砚舟盯着屏幕，嘴角微微下沉。他拿起录音笔，按下播放键——正是饭局中那段“监理打点”的对话。
他轻声说：“那你最好祈祷，停电的时候，摄像头也在正常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