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还没散尽,林青已经站在了营地中央的土台上。
他手里拿着一块从望远镜上拆下来的玻璃片,在晨光里轻轻转动。阳光穿过它,照在脚边摊开的地图上,映出一个晃动的光点。
“这个位置,是他们昨晚停下的地方。”他用玻璃片指着北岭偏西的一处山谷,“一千二百米,炮管拖地的声音能传这么远,说明他们没打算藏。”
赵刚站在台下,手搭在腰间的枪套上,听着没说话。
林青抬起头:“我们守在这里,等他们冲上来打阵地战?还是现在就开始动手?”
没人回答。
他知道大家还在想昨夜的事。那一晚所有人都绷到了极限,敌人像影子一样贴着山脊走,看得见却打不着。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消失在雾里。
“我选第三条路。”他说,“不等他们来,我们先去。”
台下有人抬头。
“从今天起,我们不用大部队压进,也不靠火力硬拼。我们要分成小队,五个人一组,每人负责一段山路、一条补给线、一个哨岗。打了就走,不留痕迹。”
有老兵皱眉:“这算什么打法?躲着打?”
林青听见了,没发火,也没反驳。他转头对赵刚说:“叫老李上来。”
老李是炊事班的,去年还扛过枪。他瘸着腿走到台前,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讲。”林青把位置让给他。
老李咳了一声:“去年南谷那仗,我守第三掩体。子弹打完的时候,连长已经倒了。我看着他们抬着炮架往坡上推,可我没枪,也没人支援。那天要是有人能在他们出发前炸了那门炮……”他顿了顿,“我班里的七个人,不会全死在那里。”
他说完就下去了,没人再说话。
林青重新站回台前:“游击不是逃跑,是让敌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挨打。今天烧了他的粮车,明天断了他的通讯,后天他连喝水都得提心吊胆。我们不在明处,他们在暗处反而更怕。”
他展开一张新画的路线图,上面全是细碎的红点。
“这些是他们的必经之路,也是我们的出击点。每组每天至少演练三次突袭动作,一次夜间撤离,两次信号对接。练到闭着眼都能摸清队友的位置为止。”
赵刚接过话:“我已经分好组了。老带新,强帮弱。每组配一名识图员,一名通信员,组长由实战经验最丰富的担任。”
林青点头:“训练从现在开始。”
清晨的第一轮障碍跑在五分钟后启动。战士们脱掉外衣,背着空枪冲进树林。他们要穿越三道模拟封锁线,在不触发绊绳警报的前提下完成目标标记。
林青跟在后面看。
有人踩中机关,罐子哗啦一响,立刻被判定阵亡。那人蹲在地上喘气,满脸不服。
“你死了。”林青走过去,“战场上敌人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但你现在可以回去重练十次。”
那人咬牙爬起来,转身又进了林子。
午间的沙盘推演由赵刚主持。五人小组围成一圈,用石子代表敌我单位,在地形模型上反复模拟袭击路线。
“你们的目标是炸掉弹药车。”赵刚说,“但哨兵有两个,巡逻间隔四分钟。你们怎么分配时间?谁引开注意力,谁动手,谁断后?”
问题抛出去,各组开始讨论。
有的方案太慢,刚靠近就被发现;有的太急,撤退路线暴露。林青一个个听,指出漏洞。
“你们以为打的是敌人?”他说,“其实打的是时间。差十秒,就是生死。”
黄昏时实操开始。
这次是真刀真枪的模拟战。一组扮敌方运输队,其他小组轮流偷袭。规则很简单:成功引爆目标并全员撤离算胜,被抓或被击毙一人即失败。
第一轮,三个组全败。
不是动作太大惊动哨兵,就是撤退时走错方向撞上埋伏。
林青没骂人,只让大家围在一起复盘。
“你翻滚的时候左肩露出来了,树影动了一下。”他对一个队员说,“那就是破绽。”
“还有你,剪断电线的手法太生,咔一声太响。换成布包钳子,再练五十次。”
他说到做到。第二天早上,每个小组领到了新的工具包:消音钳、暗色绑带、简易烟雾弹、特制信号灯。
小雨坐在指挥帐篷外的小桌旁,手里拿着节拍器。她把监听到的鼓点规律整理成代码表,交给通信班。
“三短两长是‘前方受阻’,但如果中间多停半拍,就是‘改变路线’。”她对通信兵说,“你们用灯光闪三次,每次间隔一秒,代表确认指令。别用长亮,容易被发现。”
这套系统当晚就投入训练。
夜里九点,最后一组进行夜间协同测试。他们要在无光源情况下,靠敲击岩石的不同频率传递位置信息。
第一次失败。
第二次差点成功。
第三次,五个人从三个方向同时抵达目标点,完成标记后无声撤离。
林青在高地上看着,点了点头。
他知道,这股劲儿来了。
接下来三天,训练节奏越来越紧。
每天早晨五点集合,穿插体能与隐蔽移动;上午学识图与陷阱布置;下午对抗演练;晚上总结复盘。
林青亲自参与每一环节。他不要求所有人变成神枪手,只要求每个人记住自己的任务,执行时不犹豫。
有个新兵问:“队长,这样打,真的有用吗?”
林青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敌人喜欢什么样的对手?是站成一排等着他们瞄准的,还是让他们睡不着觉、吃不下饭、连拉屎都要回头看看有没有人埋伏的?”
周围一阵低笑。
那新兵也笑了。
士气变了。
不再是那种硬撑着的紧张,而是一种沉下来的狠劲。
他们开始主动加练。有人半夜打着微光反复走撤退路线,有人对着树桩练习无声近身,还有人自己编了一套手势语,在黑暗里比划交流。
赵刚巡查时看见,回来跟林青说:“差不多了。”
林青正在看更新后的行动计划表。上面标满了新的出击点和时间窗口。
“小雨给了预测。”他说,“敌军下次补给车队会在三天后经过东沟。那是条窄道,两边都是陡坡,最适合设伏。”
“我们派几组?”赵刚问。
“全派。”林青说,“不是去打一场仗,是去试这套打法能不能活。”
他合上本子,走出帐篷。
营地安静,但不再压抑。战士们躺在草席上休息,有人低声说话,有人检查装备。每一个人都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林青爬上高地,最后一次查看夜间演练的情况。
一组队员正从坡下快速推进,动作干净利落。他们在距离目标十米处分散,一人投出烟雾弹,三人包抄,最后一人用绳索固定撤离点。
全程不到一分半钟。
他拿出笔,在计划表上画了个圈。
游击战术正式启用。
明天开始,全面执行。
他站在那儿没动。
远处山影漆黑,风从谷口吹进来,带着一点凉意。
赵刚走上来,递过水壶。
“你喝一口。”他说。
林青接过,拧开盖子。
水刚碰到嘴唇——
对面山坡传来一声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