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了。
林青从猎户棚里起身,活动了一下身子。肋骨那块还是疼,像有根铁条卡在里面,一动就扯着筋。他没管,把藏在石缝里的灰布包拿出来,打开看了一眼——油纸拓印、留音铜片、腰牌残片,都在。
他重新包好,贴身收进怀里,然后推开塌了一半的门,走出去。
晨雾很重,山道上湿漉漉的,脚踩上去没有声音。他沿着荒径往回走,路线和昨晚不一样,绕开了几个可能埋伏的岔口。他知道那些人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他还在不在营里。
他不能让他们知道他已经回来了。
接近军营外围时,他停下,在一棵歪脖子树后蹲下。两个巡逻兵刚走过,说话声渐渐远了。他等了几分钟,确认没人回头,才摸出一块刻着符纹的木牌,交给守岗的暗哨。
那人看了眼牌子,又打量他两眼,点头示意可以通行。
林青低着头走进主营区,脚步放稳,呼吸压平。他没直接去帅帐,先拐到一处偏帐换了身干净衣服,把沾了泥的外袍扔进火盆烧了。做完这些,他才走向张作霖的主帐。
帐帘掀开时,张作霖正在看地图。
“你回来了。”他抬头,声音不高。
“回来了。”林青站定,从怀里取出灰布包,放在桌上,“有些事,得让您知道。”
张作霖没动,只盯着他:“这几天你去哪儿了?”
“北岭山坳。”林青说,“我不能让别人觉得我还活着。”
张作霖皱眉。
林青解开布包,先把油纸摊开,推过去:“这是夜鸣堂的人留下的腰牌拓印,倒铃朝下,双线缠颈。他们在军营外设了据点。”
张作霖低头看图,手指点了点符号:“这标记我见过。二十年前湘西闹蛊灾,就是这伙人搞的鬼。”
“他们回来了。”林青拿出铜片,“而且和敌军副官勾结。昨夜我在窑洞听见他们开会,计划炸粮仓、引火药库,还要用蛊烟让士兵发狂。”
张作霖眼神一沉。
林青把铜片捏在手里,轻轻敲了一下。
里面传出断续的声音:“……狙击手准备……只要张作霖露面……立刻动手……”
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楚。
张作霖猛地站起来,手拍在案上:“混账!”
“他们已经拿到布防图。”林青继续说,“伙房有内应,随时能动手。我回来不是为了躲,是来告诉您——他们的目标不只是您,是整支军队的命脉。”
帐内一时安静。
张作霖来回走了两步,忽然问:“你怎么证明这不是栽赃?”
“证据不止这些。”林青从袖子里抽出一张薄纸,“这是我在窑洞屋顶偷录的震动痕迹,经异会特制蜡层还原后,能显出说话人的声波纹路。每个人的声纹都不同,您找几个亲信比对一下,就知道是不是伪造。”
张作霖盯着他看了几秒,终于伸手接过纸张。
“你打算怎么办?”他问。
“先稳住他们。”林青说,“让他们以为计划还在照常进行。等他们动手那天,我们反手掐住喉咙。”
张作霖还没答话,外面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
一个传令兵冲进来:“报告!西北了望塔起火,守兵看见黑衣人逃向后山!”
林青眉头一跳。
张作霖看向他:“巧合?”
“不是。”林青转身就往外走,“他们在试探我们有没有发现。这把火,是冲我来的。”
他快步走到事发地,焦味还没散。烧剩的木梁倒在地上,一根横杆裂开,露出里面的空心结构。
林青蹲下,伸手进去掏了掏,摸出半截黑色火折子。
他拿起来看了看,表面刻着细纹——正是倒铃图案。
“他们留下这个,是想让我看到。”林青低声说,“说明他们不确定我是不是死了。现在火一起,我就必须露面。否则他们会怀疑计划暴露。”
传令兵问:“要不要追?”
“不用。”林青摇头,“追了就中计了。他们要的就是我们乱动。”
他转身往回走,脚步加快。
回到帅帐,张作霖已经在等。
“他们开始动了。”林青把火折子放在桌上,“但我们还有机会反过来布局。”
“怎么说?”
“放出消息,说您三日后要亲巡前线。”林青走到沙盘前,拿起一支红旗插在东线通道上,“安排一队亲卫公开演练行进路线,穿您的军服,坐您的马车。”
张作霖眯眼:“你是想让他们动手?”
“对。”林青点头,“他们既然敢烧塔试探,说明已经开始行动。这时候放饵,他们一定会咬。”
“万一他们不上当呢?”
“会上当。”林青看着沙盘,“因为他们以为我失踪了,您身边没人识破术法。等他们从后山突入,主力埋伏在隘口,就能一网打尽。”
张作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你这是要把自己当 bait?”
“是诱饵。”林青纠正,“但他们不知道,真正的杀招不在明处。”
张作霖盯着他看了很久,最后点头:“好。这事你全权负责。需要什么,直接报上来。”
“我要三支可靠小队,不归建制,由我直接指挥。”林青说,“另外,封锁伙房进出记录,查最近三天所有食材来源。”
“可以。”张作霖提笔写下调令,“还有一件事。”
“您说。”
“小雨那边……”张作霖顿了顿,“她要是问起你,怎么答?”
林青停了一下:“就说我去执行秘密任务,短期内不会露面。”
“她会担心。”
“担心比送命强。”林青声音低下去,“我不想她卷进来。”
张作霖没再问,把调令递给他。
林青接过,转身要走。
“等等。”张作霖叫住他,“你说他们要用蛊烟?”
“嗯。”
“那种东西,真能让士兵自相残杀?”
“以前有过。”林青回头,“湘西有个寨子,全村人一夜之间互相砍死,地上全是血眼,嘴里吐黑沫。验尸发现肺里长了活虫。”
张作霖脸色变了。
林青补充一句:“所以我们不能等他们动手,得抢在前头。”
他走出帅帐,风迎面吹来。
远处医帐门口,小雨正抱着药箱走出来,抬头看了这边一眼。
林青没停下,也没挥手。
他转身进了侧帐,拿起朱笔,在沙盘边缘画了一圈红线。
笔尖划过木沿,发出轻微的刮擦声。
他的手指很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