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踩进泥里时,天还没亮。
他没停,也没回头。脚底的湿土陷得深,每走一步都像被拽着后脚跟。河风贴着芦苇扫过来,吹得他袖口发凉。这路他走过三次,每次都在夜里,知道哪段堤岸松软,也知道哪里埋过旧符灰。
西角门在前头。
墙比以前高了半尺,檐角挂着铜铃,底下压着三道黄纸。那是新设的感应阵,沾上活人气就会响。他摸了摸胸口,那块旧令牌碎片还在,边角磨得发白。他把碎片按在心口,闭眼默念三声“青木归宗”。
四周安静下来。
墙头暗格弹开一道缝,一只木鸢飞出来。它没叫,也没盘旋,只是绕着他转了三圈,翅膀划出的弧度刚好卡在符光边缘。然后它掉头钻回墙内。
门开了条缝。
林青弯腰进去,顺手把门带上。里面是个小院,地上铺着青石板,缝隙里长着苔。他站在原地没动,等了一分钟才往前走。他知道有人在看,说不定正用铜镜照他的影子。
议事厅的灯亮着。
他推门进去的时候,守真子正坐在主位上喝茶。铁肩先生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一根铁尺。另外三个执事分坐两侧,没人说话。空气有点闷,像是刚点过香。
林青跪下,从怀里掏出铜镜。
他把镜子放在桌上,镜背朝上。红线还在发烫,颜色比昨晚更深。守真子放下茶碗,伸手碰了碰那条线。他的手指抖了一下。
“这是‘窥魂蚀脉’。”
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听见了。
铁肩先生凑近看了一眼,“二十年前昆仑山的事,又来了?”
林青点头,“他们用了改良术法,痕迹更浅,但原理一样。目的不是杀人,是探脉。”
典籍执事翻出一本册子,对照了几行字,“这种手法记录在《禁术录》里,说是能抽走地气本源。”
“不止。”林青打开防水袋,把纽扣拿出来,放进一碗清水里。
水底慢慢浮出一个图案——一只闭合的眼睛,缠着三道锁链纹。
律法执事猛地抬头,“甲贺密印?这东西怎么会在你手上?”
“山本留的。”林青说,“他和威廉联手了。昨夜我在密林看到他们交接地图,还听到一句话——‘第七处归你,西南主墓归我’。”
传讯执事皱眉,“威廉不是英国领事馆的人吗?他插手这些做什么?”
“他不是来探险的。”林青把那张写着八字的黄纸铺开,“他是来收集术法数据的。他们要的不是墓里的东西,是要把我们的根挖走。”
屋里静了几秒。
铁肩先生一拳砸在桌上,“所以最近几处阵眼失灵,是因为有人在偷偷改地脉?”
“对。”林青指了指铜镜,“这镜子挡了一次追踪,但下次不一定有用。他们已经盯上了传承节点,只要找到源头,就能批量复制我们的术。”
守真子站起来,走到窗边。他看了很久外面的天色,才转身问:“你有证据链吗?”
林青从铜镜夹层取出纸条和纽扣,“第一,铜镜残留邪术反应;第二,纽扣带甲贺最高任务标记;第三,纸条上的真言与古卷吻合。三条都能对上。”
典籍执事核对完古籍,低声说:“‘引脉开坛,摄术归源’……确实是剥离地气的口诀。这本书民国初年就被列为禁书,没想到现在还有人用。”
律法执事却摇头,“就算有证据,也不能随便动员。没有朝廷授命,集结弟子就是违令。”
林青没争辩。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块残玉,放在桌上。
玉上有两个字:护国。
守真子盯着那块玉,脸色变了。他伸手拿起来,指尖抚过那两个字,嘴唇微微发抖。
“这是……‘术盟’信物?”
“是我师父临终给的。”林青说,“他说,若有外敌窃道,可代行裁决。”
守真子闭上眼,站了很久。
然后他走到大厅角落,拿起一把青铜钟槌。
铛——
第一声响起来时,整个院子都震了一下。
铛——
第二声,屋顶的瓦片簌簌抖动。
铛——
第三声落下,远处传来脚步声。一队弟子从侧门进来,列队站好。他们都没穿外袍,显然是刚从床上爬起来。
守真子把残玉收进袖中,“既然信物现世,那就视同诏令。从现在起,异会进入最高戒备状态。”
铁肩先生立刻下令,“传令下去,所有岗哨加倍,夜间巡查改为两班轮替。关闭对外通道,非本会成员不得入内。”
典籍执事翻开名册,“我马上整理各地脉节点分布图,优先保护核心阵眼。”
传讯执事去接联络符,“我会通知周边三派,请求临时支援。”
只有律法执事还坐着。
他看着林青,“你确定这不是个人恩怨?万一判断错了,整个体系都会乱。”
“我可以赌命。”林青说,“但我不能赌他们的未来。如果等到术法失效那天再反应,就晚了。”
守真子点头,“够了。这事不能再拖。”
他看向众人,“我们不是为了打架,是为了守住该守的东西。洋人想拿我们的根去换技术,忍者想靠破坏换地位,都不行。”
铁肩先生冷笑,“他们以为中华术法是野路子,随便抄抄就能学会?真当几百年的积累是摆设?”
林青站在原地,听着他们说话。
他知道,这一仗不会轻松。对方准备了很久,手段也新。但他们有个弱点——不懂什么叫“守”。
中华术法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它是祖辈传下来的规矩,是师徒之间的口耳相传,是哪怕只剩一口气也要护住的底线。
守真子走到他面前,“你累了,先去休息。”
“我不累。”林青说,“我想留下来听后续安排。”
“那你站着也行。”守真子拍了拍他肩膀,“接下来的事,得靠你们年轻人顶上去。”
外面天快亮了。
阳光照进窗缝,落在那块残玉上。玉面有点裂痕,但字迹清晰。
林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掌心有汗,也有灰。昨晚一路爬房顶、钻巷子,指甲缝里还卡着泥。但他没觉得累。反而比前几天都清醒。
他知道,自己终于把消息送到了。
议事厅的门又被推开。
一个弟子跑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纸条,“城西药铺刚传来消息,那个南洋口音的掌柜不见了,店里留下一堆烧过的符纸。”
铁肩先生接过纸条看了一眼,“果然是个幌子。”
守真子沉声问:“有没有查到他们去了哪?”
“暂时没有。”弟子摇头,“但有人看见一辆黑车往北边去了,车上盖着帆布,看不出人数。”
林青突然开口,“北边最近的地脉节点,在老观山。”
所有人看向他。
他说得很慢,“那里有个废弃道观,下面压着清代布下的镇龙桩。要是桩被拔了,整条湘江流域的术阵都会动摇。”
铁肩先生抓起铁尺,“马上派人过去!”
守真子抬手拦住他,“等等。他们要是真去那儿,肯定设了埋伏。不能贸然出击。”
林青站在桌边,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桌面。
他想起昨夜屋顶的那个重量,想起纸条上的黏腻感,想起威廉走时罗盘的颤动。
这些人不怕正面打,怕的是让人看不见他们在干什么。
所以他必须看得更清楚。
“我去。”他说。
“你一个人?”传讯执事问。
“我不走大道。”林青说,“我从河岸绕,天黑前能到。”
守真子盯着他看了几秒, finally 点头,“带上两个信得过的帮手,别硬拼,先确认情况。”
林青应了一声。
他转身往外走,经过那扇窗时,阳光正好照在他脸上。
他眯了下眼。
然后抬起手,把袖口的灰拍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