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的手指还贴在符纸背面,那道细线像是活的一样,顺着纹路往里钻。他猛地合掌将符夹住,塞进怀里。窗外的风停了,可门帘还在动,像被人轻轻掀了一下。
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碎了夜的安静。五匹军马停在义庄门口,尘土还没落定,一个粗嗓门就吼了起来。
“开门!查案!”
林青站起身,走到门边。他没开灯,也没出声,只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动静。外面脚步杂乱,有枪栓拉动的声音。
九叔从密室出来时,手里多了把桃木剑。他没说话,只是站在林青身后半步的位置。两人对视一眼,林青点头,退到师父左侧。
门被一脚踹开。
阿威穿着军装大步进来,皮靴踩得地面咚咚响。他脸上那道疤从眉骨斜划到嘴角,在煤油灯下显得发黑。身后跟着五个兵,全都端着枪。
“九叔,别怪我不敬。”阿威站在门槛上,目光扫过灵堂,“镇里出了三起命案,死的人脖子上有牙印,镇公所说是邪术害人。上面下令排查所有可疑场所。”
九叔不动,“这里是义庄,不是凶宅。亡魂在此安息,你们带枪进来,惊扰阴灵,后果自负。”
“少来这套。”阿威冷笑,“死人不会咬人,会咬人的都是活的。你这儿天天画符烧纸,谁知道是不是装神弄鬼?”
他说完一挥手,一个士兵就要往灵堂走。手刚碰到门环,屋里烛火齐灭,白幡哗地扬起,打了个旋儿。
那兵吓得缩回手,后退两步。
阿威骂了句脏话,亲自上前,抬脚就踹门。
九叔往前一步,桃木剑尖点地,“此门通阴,活人擅开者,折阳寿。”
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扎进耳朵。
阿威顿了一下,随即咧嘴一笑:“老子阳寿长得很,不怕你咒。”
他正要再踹,林青忽然开口:“后院坟地有人动过。”
所有人都转头看他。
林青站在阴影里,手插在袖子里,掌心攥着一张刚画好的镇魂符。他没看阿威,而是盯着后院方向。
“坟头土是湿的,但今晚没下雨。有人半夜挖过坑,又填上了。”
九叔侧目看了他一眼。
阿威皱眉:“你怎么知道?”
“我每天清早都要巡一遍后院。”林青语气平静,“昨天还好好的,今天东角第三座坟,封土松了,草根翻了出来。”
阿威哼了一声:“那你倒是挺勤快。说不定就是你半夜挖的,栽赃给别人?”
林青不答,只把手从袖子里抽出来,摊开。掌心有一层薄灰,混着点黑泥。
“你要不信,可以闻闻。”
没人上前。
九叔这时开口:“阿威,你爹走的时候,是我亲手入殓。那天你也跪在这门口,求我让他走得安稳些。我答应了,也做到了。现在你带兵闯进来,是要翻我的规矩?”
阿威脸色变了变。
他父亲死得突然,浑身发青,镇上说是中毒。当时没人敢靠近尸体,只有九叔敢动手验尸、净身、封窍。出殡那天,连镇长都绕路走,唯独九叔送到了坟地。
这事他知道,全镇都知道。
但他今天不能退。
“案子归案子,私情归私情。”阿威压低声音,“我也是奉命行事。你不配合,上面问责下来,谁都担不起。”
九叔冷笑:“所以你就拿枪指着师父?”
“我没指着你。”阿威眼神闪了闪,“我只是让兄弟们例行检查。你要是问心无愧,何必拦着?”
他说完又一挥手:“去,把灵堂、厢房、密室都看看,有没有藏武器、符灰、邪物!”
两个兵应声就要往里走。
林青一步跨前,挡在灵堂门前。
“密室不能进。”
“哦?”阿威眯眼,“为什么不能进?里面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那是修符的地方。”林青盯着他,“师父说过,外人进去会破气场,轻则符失效,重则反噬伤人。你敢赌吗?”
阿威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一个学徒,也敢拦军令?”
他抬手,枪口慢慢抬起来,指向林青胸口。
空气一下子绷紧。
九叔依旧站着,但手指已经搭上了桃木剑柄。
林青没动。他知道这时候只要退一步,整个义庄就完了。这里不只是他们师徒的落脚地,更是镇上最后一点清净所在。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以后谁都能进来搜查,道门尊严也就彻底没了。
他慢慢抬起右手,从怀里摸出那张发光的符。
“这是我昨夜画成的镇魂符。”他说,“如果你非要进密室,我可以让你看一眼。但你要保证,只看,不动任何东西。”
阿威愣了下:“你还真画出来了?之前不是十张烧九张?”
“练多了就会了。”林青说,“我现在一天能成三张。”
阿威盯着那张符,光确实有点不一样。黄纸上泛着一层水波似的亮,不像假的。
他犹豫了一瞬:“好,我跟你进去。其他人原地待命。”
九叔立刻出声:“不行。密室只能进一人,且必须是修行之人。你阳气太重,进去会冲撞符阵。”
“那就你儿子进去!”阿威指着林青,“让他带路,我在外面等。”
林青摇头:“进去的人若不懂规矩,一步踏错,整间屋子都会炸。我宁可死,也不能冒这个险。”
阿威怒了:“你威胁我?”
“我不是威胁。”林青看着他,“我是告诉你事实。你带兵来,是为了查案。但如果因为你莽撞,导致符阵爆炸,伤了人命,这责任算谁的?”
阿威咬牙。
他知道这小子说得有道理。镇上早就传九叔的符能定魂驱邪,真要炸了,闹出人命,他吃不了兜着走。
“那你说怎么办?”他沉声问。
“你把人撤出去。”林青说,“我们师徒明天一早去镇公所报备,说明情况。你要查什么,我们可以配合。但现在是夜里,阴气最重,不宜惊扰亡魂。”
阿威冷笑:“你以为我会信你这套说辞?”
“你不信没关系。”林青直视他眼睛,“但你得信命。你爸当年要是不信,也不会让我师父给他超度。你现在要是不信,也可以试试硬闯。但我告诉你,一旦出事,没人能救你。”
院子里静了几秒。
远处传来狗叫,接着又戛然而止。
阿威看了看天,乌云压得很低。他回头看向手下:“先在外围查一圈,看看有没有翻墙痕迹、血迹或者奇怪物件。”
士兵们领命散开。
他本人没走,站在台阶上,双手抱胸,像根铁桩杵在那里。
九叔看了林青一眼,微微点头。
林青低头,发现掌心那张符的光正在变暗。而刚才收起来的那张背面有细线的符,隔着衣服传来一阵温热,像是贴着皮肤在跳。
他不动声色地按住胸口。
阿威忽然开口:“林青,你最近是不是经常半夜出门?”
林青抬头:“没有。”
“真的没有?”阿威盯着他,“有人看见你后半夜往乱葬岗走,手里还拎着坛子。”
林青沉默一秒:“那是我去埋符灰。新画的失败符必须深埋,否则会招邪。”
“那你为什么不白天去?”
“白天阳气盛,埋了不管用。得在子时前后,阴气聚的时候才行。”
阿威眯眼:“你倒是什么都有解释。”
“我说的每句都是实话。”林青说,“你要不信,可以跟去看看。”
阿威没接话。
这时一个士兵跑回来:“排长,后院坟地确实有新翻的土,还有个空坛子,上面沾着灰。”
阿威眼神一凛,看向林青。
林青神色不变:“那是我昨天埋的失败符。”
“那坛子怎么碎了?”
“埋的时候不小心磕到了石头。”
阿威盯着他看了很久,终于吐出一口浊气:“行,今天先这样。但我警告你们,别耍花样。我会派人轮流蹲守,要是发现异常,下次我不再通知,直接破门。”
九叔回应:“随时恭候。”
阿威冷哼一声,带着兵上了马。
马蹄声渐渐远去。
林青关上门,插好门闩。转身时,发现九叔正看着他。
“你刚才不该提密室。”九叔低声说,“太冒险。”
“但他们不会轻易信我们。”林青靠在墙上,“只有让他们觉得里面有危险,才不敢乱来。”
九叔点点头:“你比以前懂分寸了。”
林青没说话,只是把手伸进怀里,摸向那张发热的符。
指尖触到纸面的瞬间,那股热突然窜上来,沿着手臂爬向肩膀旧伤处。
他皱眉,想抽手,却发现符纸像是粘住了皮肤。